“您过奖了。”男人的行径近乎疯癫，徐迢看出林楚决略有些无奈，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回复道。
“姚博士，我们昨晚刚刚见过。”伊斯这时终于开口。
男人立马皱眉歪头，艰难地寻思几秒，最终也没寻思出任何记忆碎片来。
“是吗？我不记得了。”
“您是来检查我的研究结果的吗？”紧接着他灵光一闪，稍稍往门口中央挪动。
接着他顺势往左一斜身体，一手小臂撑在左侧门框上，看起来随意交叉的双腿往右边门框暗暗使劲，最终整个人斜横在门前，好像在心虚地遮掩着门后的什么。
“不是，我是来给你介绍我们的新朋友的。”伊斯缓缓开口。
听到伊斯这么说，男人马上松一口气直起身子。
“哦……幸好……我可能还得过一阵才能给你准确的计算结果。”
说罢他转身走回房间里，全当身后没人似地蹲下来，自顾自地摆弄起满地板的稿纸。
房间大门畅通无阻，有谁走进来了男人也毫不在乎。
伊斯的皮鞋地冷冷地在地面敲了几声，她平静地来到男人身后，灯光下的阴影将男人蜷缩的背影完全包裹。
“你的时间还有很多，我不着急要你的答案。”她背着手居高临下，声音毫无波澜。
徐迢没有选择地被林楚决一起推进了这间小房间里，他无法加入陌生人的话题，也没办法起身找自己感兴趣的玩意儿，只能不安地到处扫视，妄图在目光所及处发现点自己能插上话的东西。
熟人们的寒暄没有停，徐迢专注于观察这个房间里的小细节。
地面上倾倒下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稿纸，桌面上文件一行铺开，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专业书籍，刻板地连一点点人性化的装饰都没有……
目光继续往上，徐迢看到了一张悬挂在柜子边缘挂钩上的工牌，艰难地辨认出了上面的名字。
姚……
“你是姚尚鹏？是那位领航者卫星之父？”当文字一笔一划在脑海中拼凑，徐迢忽然大惊了一声，打断了房间内正在进行的谈话。
他突然明白了将军开门前说的话——姚尚鹏是领航卫星的发明者，是第一个为人类燃起希望火苗的普罗米修斯。这样崇敬的伟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见上一面的。
此刻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唰一下盯住不远处大惊失色的徐迢。
“是我。”姚博士皱着眉头回答。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年轻人的面容实在是惊为天人一眼万年，然后觉得一张脸蛋顶个鬼用，在别人房子里大喊大叫真是没礼貌。
再想一想又觉得既然他都这么好看了，多原谅他一次也不是不行。关键他还是个可怜的残疾人，命运多舛的美人对于【底线】的杀伤力还是挺大的。
“这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新朋友，研究天体力学的徐迢博士。”伊斯顺势介绍。
“您好！”还没等眼前的男人做出反应，徐迢已经等不及了，他笨拙地自己在手柄上一通乱按，好不容易才操控轮椅缓缓向前。
“我读过您很多论文，一直想找机会亲自见您一面，但您从来不参加学术论坛，也从没有召开过讲座，我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机会见到您。”
在徐迢的印象里，这位名气非凡的科学家应该是一副倜傥不俗的样子，可如今他胡子拉碴，比从前清瘦不少。如今衣服歪歪斜斜地耷拉在身上，甚至看起来有些腌臜。
不过这不影响徐迢以崇拜的目光仰视这位教科书级人物。
“论坛和讲座？都是些没用的玩意！论文也是没用的玩意，人类都快灭绝了，难道你身上的高水平论文多，你就能不被外星生物攻击吗？他们可不认什么sci。”谁知姚尚鹏压根没搭理年轻人的追捧，反倒伸出手嫌弃地拜了拜，转身继续趴在地上反复斟酌自己的计算推导去了。
徐迢紧张地捏手，亲临大师的科研现场真是他毕生荣幸，作为一个曾经天天在养鸡棚里仰望星空的倒霉科学家，他知道学术大牛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多半是在憋一个能颠覆科学界改变人类社会的伟大理论。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低头，偷瞄两眼地上的稿纸。
让徐迢没想到的是，地面这么多稿纸，纸面上其实都是重重复复的推导公式，而且这一连串公式他万分熟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接附身下去抓起几张认真查看。
“您在计算卫星通讯系统的相关参数？”徐迢忽然抬头盯住了姚尚鹏的背影，又错愕地看向伊斯。
他没在将军的目光中读到任何带走解释意味的暗语，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继续追问：
“可是这项技术早在六十年前就被突破了，相关书籍数不胜数，您还在算什么呢？”
谁知道徐迢的话似乎一下刺激到了姚博士的神经，他哗一下撑地站起，然后凶狠狠地回头看向徐迢。
徐迢还在期待大师一个解释，哪知道大师一转身看到自己手上捻着的文件，直接大发雷霆。
“别动别动！别把我的结果搞乱了！”姚尚鹏立马大跨两步，随即从徐迢手中抽回自己的宝贝文件。
刚刚徐迢的问题被姚尚鹏自动忽略了，他只在乎自己的结果有没有被弄丢，好像完全隔绝在另一个时空里，任凭别人如何呐喊他都毫无回音。
“没有这些结果，我们的领航卫星就没办法回传正确的信息，你真是不知道这些文件有多重要！再没有结果，领航卫星根本没办法按时起飞！”姚博士一边叠起稿纸一边骂骂咧咧。
“可是人类的领航卫星已经正常运行了整整六十年了，它早就成功起飞了，且一直为人类发来正确的探路信息，不然太空城群组是怎么安然运行到现在的……”徐迢更加疑惑了。
他前前后后操控着手柄，始终缠在姚尚鹏身后。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谁告诉你卫星在正常运行了？有人在骗你！在骗你！”姚尚鹏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了，他开始冲徐迢声嘶力竭地大喊，脖子上暴起青筋。
“什……什么？”徐迢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
天才基本上都是疯子，但突如其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癫狂，还是太超前了。要是徐迢的腿还是好的，估计他已经撒腿往外跑了。
而如今他只能艰难地操控轮椅，身体一个劲地往后退却，好不容易找到林楚决那精壮的腰腹躲一躲。
“冷静一下！”伊斯立马提了提音量，缓和缓和空间里尴尬的氛围。
只要伊斯开口，姚博士还是愿意给她个面子，于是暂停了刚刚的癫狂。
“你搞天体力学的？”他沉一口气回归正题，用审视地目光上下打量徐迢。
“嗯。”徐迢赶忙点头。
“天体相对引力或者脉冲星行为研究之类的？”姚博士随口一说。
“其实我的研究是在量子尺度上展开的，与经典牛顿天体力学还是有所区别。曾负责过的课题都和量子纠缠、平行空间以及天体坍缩有关。”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面前刚刚平静没两分钟的姚博士，竟然更加激动地暴跳如雷起来。
“疯了！你真是疯了！什么都学得下去！”他张牙舞爪，夸张地鬼哭狼嚎到破音。
徐迢只是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姚博士原本不太搭线的神经好像突然间猛烈巨痛，强烈的反应吓得人步步后退。
“你研究这些东西简直是瞎胡闹！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你还要不要命了！”姚博士一步一步靠近徐迢，好像非要一个回应。
面对突如其来的愤怒，徐迢慌张得无处遁逃，只能尽可能侧身回避那极不友好的怒吼。他没有想到自己崇拜的科学家竟然是个情绪不受控的人，谈话的短短几分钟里，他已经如失心疯一样暴跳如雷好几次。
霎时间林楚决伸手向前一拦，在事态还没完全失控之前，将疯了一样的男人隔开了。
“姚博士，现在这里当家的是我，和以前不一样。我说徐迢研究的东西不是胡扯，那它就不是胡扯。”伊斯站在林楚决旁侧，严肃地盯住姚尚鹏，语气跟着加重。
“就在刚刚，我已通过述职会议正式向全太空城议员宣布，天体量子力学将解除封禁。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同步告诉你！”
伊斯的话让他一下杵在原地，愤怒的眼神逐渐消散，变得空洞又迷茫。
他皱眉看看伊斯，又欲言又止地低头打量徐迢，就这么呆愣愣地凝视足足一分钟。
姚尚鹏好像恍惚间忘掉了刚刚所有的激动情绪，他什么也没说，挠挠头重新转身过去，再次跪到了满地稿纸之前。
他的世界再无他人。
“你见过他了，我们该走了。”徐迢还没从惊讶与疑问中缓过神来，伊斯就轻声一句。
林楚决听到将军的低语，于是识趣地拉起徐迢轮椅的手柄，一句话也不说就把他往门外拖走。
而他们身后，伊斯久久驻足。
她忽然踏步往反方向去，临走之前来到姚博士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
“看清徐迢的脸，我会让一切都在他身上终结……你必须倾尽所有帮我，帮我就是帮全人类……”
伊斯说话的声音很小，加上她神情一项没什么起伏，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在和姚博士礼貌道别。
姚博士趴在地上继续唰唰唰地狂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