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姚尚鹏的房间必须经过林楚决常常出没的模拟训练战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徐迢特地赶着训练战场开放之前来到姚尚鹏房门前。
“咚咚咚……”徐迢克制住焦急，礼貌地敲门。
和他预想的一样，这扇门后没人应答自己。姚博士估计又趴在地上，忘我地捣鼓他那一堆复杂的公式。
可徐迢不像伊斯将军，他手上没有可以直接打开这扇大门的门禁，只能一遍一遍固执地重新敲门。
没想到，敲门的闷响声刚重复到第三次。
“滴滴——”
房间门竟然自动从里向外弹开了一条缝，却无人站在缝隙后头。
“抱歉！我进来了！”
徐迢再次轻轻敲门，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
客厅一如既往地昏暗，满地的稿纸无人搭理，如同一道凌乱皱褶的白毯，延伸到房间深处，有一缕光隐隐约约散射出来。
徐迢二话不说操控轮椅进来，迎着光走向深处，再次见到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
男人嘴里总是絮絮叨叨轻声默念着什么，笔尖哗哗哗地纸张上摩擦，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姚博士，您有时间和我聊一下吗？”徐迢直接开口。
地面的男人被吓得一激灵抬头，错愕地看看徐迢，又仓皇偏头看向不远处虚掩的房间门。
“谁让你进来的！”对于没有边界感的入侵，姚博士十分生气。
徐迢皱了皱眉头，隐约意识到，姚博士好像把他当成了私闯民宅的陌生人。
“很抱歉打扰您，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刚刚您的门不知怎么的就自动打开了……”
姚博士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一边重新低头书写公式，一边偷偷地用余光警觉地瞥了一眼徐迢。
姚尚鹏似乎默许了他的提问。
“您认识特伦斯对吗？能不能告诉我，他在被处决之前，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谁知徐迢话音刚落——
“不认识不认识！真没有礼貌！”姚尚鹏直接伸手推了推徐迢，好让他的影子别挡住自己的稿纸。
徐迢不甘心，又一次凑了上来，他尽力把腰压低，让自己尽可能与蜷缩在地上的姚尚鹏保持同一水平线的身位。
“姚博士，我想请你再告诉我多一些太空城起飞前，地球上发生的故事。”他看着姚博士的侧脸，渴望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就好像昨晚把书递过来那样。
“我可不是历史老师。”可是姚尚鹏连头都不转，继续刷刷刷往地上的稿纸上涂涂画画。
“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徐迢深吸一口气，面对这样天差地别的无视，他变得有些着急起来。
姚尚鹏装作没听到，徐迢赶紧用力挪动轮椅，直接来到姚博士正对面。
“我是徐迢，是您昨晚让我看到了那段从团结演变成自相残杀的历史……您回想一下，您还记得这本书吗？”他拿出怀里的书，一下怼到姚博士面前，试图重新唤起他的记忆。
姚尚鹏一眼瞥到旧书封面，立刻倒吸一口气，胡乱伸手推了过来。
徐迢躲闪不及，手上的《从太空到未来》一下被拍飞了出去，本就开胶脆弱的书脊彻底坏了，散了一地泛黄的书页。
“别看这种书！你还要不要命了！”姚尚鹏怒吼了一声。
他好像真的彻底忘了，昨天是自己亲手将这本反叛者写出来的禁书交到徐迢手上。
“我想知道真相，严统对特伦斯到底做了什么？他明明是个英雄，凭什么要背上骂名？伊斯将军是不是要掩盖统治者不堪的过往，所以不惜为此杀人？”徐迢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先胡乱将满心的疑问一通输出。
金星毁灭不久后他就进入了休眠，他的同伴们遭受了怎样的痛击徐迢一概不知。
但强烈的惋惜、震惊以及对过去一切的怀念，都在敦促他必须弄清真相。
听到徐迢激动的发言，姚尚鹏像是应激反应似的，一下变得狂怒焦躁起来。
“谁啊！快走快走！别打扰我工作！再不走我要叫人了啊！我不想欺负你这位残疾人朋友……”他狠狠伸手推开徐迢，恶狠狠下达最后通牒。
徐迢皱紧眉头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艰难地捡起散落在书本，不停后退离开姚博士的房间。
他找不到答案了，给他出题的人重新进入混沌状态，他不知道还能寻求谁的帮助。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那段历史与特伦斯的结局有关、与太空城教堂里血淋淋的真相有关、甚至与自己突然截断的人生有关——
他躺进休眠舱错过的几十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徐博士，你在这里做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打断了徐迢兵荒马乱的思绪。
他顺势转头，看到一个一袭黑衣面孔白皙的女人，神出鬼没般地站在空无一人走廊的另一头，皱紧眉宇直勾勾凝视着自己。
女人那长长的黑色修身连衣裙下摆包裹至脚踝，袖子长至手腕，雪白得几乎像没有血色的手指无力地垂落，金色的卷发随意散落遮住侧脸。
当黑裙女人飘飘然般地缓缓靠近，徐迢从惊吓中稍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是莉亚。
莉亚出现得很是突然，徐迢手上又拿着与升维派紧密相关的禁书，加之刚刚结束一场关于禁忌话题激烈的争吵，心虚与紧张瞬间淌过他每一根神经。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徐迢慌忙将手中的《从太空到未来》藏进后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可以应付的答案，脱口而出反问起来。
“这层楼都是模拟训练战场，只是破例为姚博士隔出个房间来，所以你现在所在的地方，也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听到这里传来吵闹声就过来查看情况，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莉亚一边回答一边朝徐迢靠近，眼神也变得更加疑惑。
“你在和姚博士吵架？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最后她站到徐迢面前，低头看看轮椅上那张可怜兮兮的面孔，又抬头往走廊尽头打量，只觉得不可思议。
徐迢当然不敢和莉亚说实情，毕竟莉亚应该是个对太空城完全忠诚的重要官员，极有可能将升维派视作逆麟，徐迢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伊斯说，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姚博士请教。可我发现……他好像只会说胡话，还会莫名其妙地把我说教一通。”徐迢尽力编出一个借口搪塞道。
莉亚听罢直接轻笑了一声，她不再严肃地追究徐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两三步绕到了徐迢身后，将他直接推离姚尚鹏的房门。
“我不清楚将军为什么要和你这么说……姚尚鹏其实就只是个疯子，你和疯子不必争吵。你明知道他情绪失控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还非要逼着自己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来，简直是浪费时间，倒不如用这些时间来想想自己该怎么自救。”她说话时似乎带了点笑意，声音悠悠地在走廊里回荡。
徐迢微微偏头，能看到自己与莉映衬在金属走廊墙壁上，抽象扭曲的轮廓。
他借此看不清莉亚隐藏在蓬松卷发下的表情，又不敢仰头与她过多对视。实在是不好揣测，她到底是不是话里有话。
“将军既然都这么说了，就证明姚博士不是所有时刻都是疯子。我一直很崇拜他的学术造诣，也相信他一定能给我灵感，所以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他清醒的时刻。”徐迢接过话来。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可以等到他大脑清醒的时刻，为我指点一二。可当我兴致冲冲以为我等到这一刻时，你知道他故作严肃地问了我什么吗？”莉亚轻叹了一口气。
“什么？”
“人类真的能顺利到达新家园吗？”
莉亚刚把这句话说出来，徐迢的心就咯噔一下，连呼吸都好似听了半拍。虽然表面上还算表现冷静，心里早就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曾收到的神秘档案，这个问句被笔触疯狂写了一页又一页。
联想姚博士如今的精神状态推断一番——难道写下那份档案的人就是姚尚鹏？如果真是如此，他与杨子桐、陈晨之间，莫不是有这密不可分的联系？
所以他才会趁着昨夜清醒找上门来！姚尚鹏只是闭门不出，不代表他不是外局中人。
莉亚没有注意到徐迢细微的情绪改变，只是继续自顾自地感慨。
“你说他是不是疯得很彻底，他本人就是领航卫星之父，这里人人都把他俸为精神之神，结果他竟然不相信自己创造的希望？”
“他不应该毁掉大家的希望，他应该带领大家坚定不移地向前移民。”最后莉亚忍不住嗤笑起来，然后再深吸几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失望的情绪。
“那他可能真的是个疯子……姚博士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没算出卫星参数的那天，所以才会提出这种疑问。”徐迢已经无心再接什么话，只是草草应付了一句。
不知不觉，莉亚推着徐迢穿越了一段走廊，来到这层楼一个巴士停靠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