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林楚决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迢。
徐迢还是觉得生理性恶心，猛得大喘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腰背挺起来一些。
他用尽力气抬起脖子，凝视林楚决的眼神中除了不适的迷离，甚至带了些说不清意味的怨念。
“为什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和你有多大仇似的。”林楚决假笑地开口道。
“是你自己想要来一看究竟的，我早知道你受不了这种冲击的画面，还非要逞强。”
徐迢此刻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条件反射地全身无力，余光却不经意地暼到了林楚决手臂与腰腹间漏出的平板一角。
最顶头恰好滑出了领航者新闻报社发出的新闻稿，题目起的无比振奋人心——
以瑟拉芬娜为首的反叛者已全面清扫，人类团结起来，终将抵达未来家园！
徐迢原以为瑟拉芬娜只是一个抑郁不得志的研究者，没曾想她就是一切的头目。
而她的拥护者们，已经全部以各种方式秘密处决完毕。
爆炸、溺水、从高空坠落……所有的一切恐怕都是阴谋与制裁，【看不到希望导致自杀】只是掩盖事实的借口。
且太空城管理部不出三天就对瑟拉芬娜的身份做了定性，这调查取证的速度快得太过惊人。
徐迢飞快转念一想——兴许伊斯早就调查过瑟拉芬娜，并且掌握已经一些指示她身份的证据了。
他与瑟拉芬娜早就是伊斯设定好的局中人，是她荡平统治威胁的棋子。
徐迢思绪翻涌，条件反射的恶心排斥更甚了。
他憋得双颊微红双眸昏花，只能如灵魂定格的雕塑，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这时耳旁朦朦胧胧听见了林楚决的声音。
“你在注意这个？护卫队在所有反叛者住所里都发现了瑟拉芬娜的理论相关书籍，可以判定是她通过控制这些人的思想，进而控制了他的行为。”
“真是可悲，如果她没有执迷不悟，兴许也会成为太空城研发大厦中的得力干将。”
悲剧……确实是悲剧……
在不适地沉默许久之后，徐迢终于作势颤抖着吸气，颤抖地冲林楚决一字一字地咬出声音。
“我要见伊斯。”
林楚决眉头一紧，他真觉得徐迢突然说的话完全没有逻辑。
“我想到了一些东西，要立刻与伊斯汇报。”见林楚决疑惑，徐迢再一次加重语气强调。
“催着我来的是你，催着我走的也是你，我真是太惯着你了……”
林楚决虽然嘴上愤愤不平，实际上顺了徐迢的意，没有在案发现场呆太久。
他留下随行的手下为文浩提供专业帮助，便推着徐迢往飞船停靠的方向走去了。
徐迢一直反复与林楚决念叨着要见伊斯。
林楚决在他嘴里讨要不出任何要立刻面见伊斯将军的原因，所以忍不住担心：徐迢是不是突然看到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吓得精神都出问题了。
徐迢非见将军不可，林楚决只能顺他的意，先把他带到伊斯面前，再考虑把他送到程阳医生那检查检查。
一个小时后，林楚决带着徐迢来到将军办公室门口——
林楚决礼貌地敲了敲门。
接着门口传来标志性的高跟鞋踏步声，紧闭的大门被贝钧言从里拉开。
她不多问目的，只是转身给两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怎么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徐迢顺势往前看去，隔着模糊的屏风，一个身影端坐在办公桌前。直到林楚决推着徐迢彻底面对她，也没有抬头多看前方一眼。
“我心中有疑虑，不得不现在就来请教您。”徐迢深吸一口气。
“您让我来到这里，不是真的想让我研制降维打击武器吧。”
他身后的林楚决听罢撑大了眼睛，他不明白徐迢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心里顿生不安感。
于是他想出口打住徐迢接下来的话，可没想到伊斯抢先一步。
“你为什么要有这种疑问？我给了你最好的资源，用一场述职会议帮你打出名声重振学科，后续拟向你的研究项目投入至少10亿美金，难道还不够向你证明我求贤若渴吗？”伊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曾坚信您是明智的君主，无比感恩您帮助我的一切，最开始也的确想要死心塌地追随于您。直到我发现您的述职会议就是一个洪门宴。”徐迢继续接话。
“你让那么多镜头对准我，从我入职开始就高调地宣扬我的存在——是你让升维派重新看到了希望，以此引诱他们暴露行踪，又在他们以为自己即将触碰到希望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礼貌的声音逐渐变成质问，伊斯终于抬头给他赏赐些许关注。
“找到这些人对你来说太简单了，诱导瑟拉芬娜与陈晨主动接触我，可以将他们的心腹顺势一网打尽。至于其他人，你只需要调一下网站的浏览数据，看那些人在默默关注我的演讲内容，也不管到底会不会错杀，你都直接将他们推上死亡。”
“所有对我感兴趣的人都是你的目标，我是别人的灯塔，也是你用来瞄准趋光动物的靶向标。”徐迢终于愤慨地发完话。
“我在火灾与异种袭击之下救你，让你参加所有关键会议把你当成心腹培养，你却要反过来指责我不怀好意是吗？”没曾想伊斯冷冷一笑，简单两句打发了徐迢刚刚的长篇大论。
“如果不是你在，林楚决会留下瑟拉芬娜。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是料想了林楚决大概率会被我说服，所以利用贝钧言对你的绝对忠诚多上一层保险，势必将瑟拉芬娜就地处决。”徐迢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不是真的想要帮我脱离苦难，而是我对你有用。有用的人就有价值，就能被施舍暂时的安生。”
“你太多疑了。”伊斯一副不屑与人争论的样子，寥寥几个字就要结束话题。
“你还记得特伦斯吗？”徐迢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特伦斯？”伊斯抬头瞥了徐迢一眼，思索片刻只是皱紧眉头。
“我不相信你不记得他了。”徐迢撑了撑眼皮接话。
伊斯侧过身子，在桌面升起的小平板上敲了几下，然后目光一直盯着屏幕，缓缓开口。
“特伦斯……英雄荣誉奖章获得者……括号，已除名。”
说罢她抬头盯住徐迢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不屑。
其实在阴影之下，别人看不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个没有功绩的小人物。”伊斯摊手接着说道。
“因为你亲身经历过他的陨落，无论你再怎么自我隐瞒，你的记忆、你听到他名字时的微表情微动作……都不会骗你。”徐迢紧盯着伊斯说。
“他本不该落得一世罪名，却因为六十年前的派系斗争受到牵连，您也为他不公吧？”他言之凿凿，诚恳地看着伊斯。
“既然您六十年前不愿看到无辜之人受尽苦难，为什么现在还是要重复当年自己痛恨的行为？”
伊斯也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先是僵硬几秒，接着突然间不屑地一笑。
“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自己找到的历史。升维派拯救了地球，却受了前所未有的卑鄙暗算。我看你站在严剀面前像我如今一般痛苦地控诉，我看到你说你恨透了这残忍的一切！”
“只有在人类抗争纪年史上的文字才是历史，道听途说的不算。”
两人对话的语气情不自禁地加快，从警觉地试探到压倒性地制约，徐迢无话可说，只能沉沉地喘一口气。
“您真的是一个打心底坚定不移的移民派吗？”他握紧拳头，几乎鼓起了全有勇气，才这句质疑挤出喉咙。
“徐迢，你疯了！”旁边的林楚决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赶紧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
可是徐迢固执地将他一把甩开，非要把话全部说完。
“您真的坚信现在的一切都是对的，所有的牺牲都应该发生吗？如今一些杀戮重蹈覆辙，再设计害死这么多人的时候，您的心真的不会如当年一样痛吗？”
“现在已经没有派别可言了。”伊斯听罢直接笑出声来。
“你说我设计害死无辜者，怎么不想想他们干扰人类团结，是否真的无辜？我是执法者，既然拥有执法权利，就该维护太空城秩序稳定。”
这句话其实已经变相承认了她所做的一切，但伊斯显然不认为这是错误的暴政。
她站在权力的制高点，却说这是道德与无私的制高点。
徐迢不明白伊斯为什么会和历史影像里的她截然不同，影像里年轻的将军正义凛然，现实中老成的将军是第二个严剀。
所恨即所成。
这时伊斯将军单手一撑住桌面，放下二郎腿快速站起，几步绕过了办公桌，冷冷来到徐迢面前停下。
林楚决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敢轻举妄动，也已经无力再帮徐迢挡住任何即将樯倾楫摧的君王怒火。
“虽然我看中你的能力，在你身上寄予厚望，但我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也不能无条件地恃宠而骄徐博士。”伊斯的勃然大怒并不是激动的，她只是面色阴沉，语气里骤然多了可怕的威胁。
“无论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你都要注意你的言行，不要让自己成为背叛太空城的罪人，更不要被人利用。”
徐迢确实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斥着压迫感，仿佛要压得人喘不上气。
“林楚决！”紧接着伊斯偏过头一提音量。
林楚决条件反射似地向前一步立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