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忽然变得欲言又止，他微皱眉头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什么。徐迢稍稍偏头看他，心里不免生出疑惑。

“要是这样的话……”最后亚历山大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过纸笔，低头唰唰唰书写一番。

“我建议你之后去机械制造研究所联系一下这位教授，他在飞行器改装上有非常独到的见解。”

亚历山大一边解释一边“嚓”一下用力将纸片撕下，塞进徐迢手里。

“别的不说，这位教授曾负责过0537号飞船的减重设计项目，最后让飞船总重足足减少了两吨。就算你找不到0291号飞船的任何相关资料，以他的聪明才智，帮你在0291上加装能量收集器与降维打击炮筒，应该也不是难事……”

亚历山大谈起自己欣赏的天才学者就滔滔不绝。

徐迢一边听着他嘚吧嘚吧，一边展开纸张一看，上面字体潇洒地写了几个字——鲍里斯·韦德诺奇。

“太好了……等我拿出具体的能量收集方案，就立马去请教他。”亚历山大的夸赞没完没了，徐迢仿佛看到了救兵，于是立马将纸张塞到自己的衬衫口袋里。

“偷偷问你一句。”亚历山大忽然压低声音，话说到一半心虚地回头张望，生怕第三个人听见自己与徐迢的谈话。

“嗯？”徐迢忍不住警觉起来。

“既然你是天体量子力学家，是不是认识升维派的统帅聂明鸿先生。”

“……”徐迢欲言又止。

“我曾看到过野史，说他在从前的斗争中并未被处死，而是被流放到了别地，现在甚至可能还活着。”

“严剀留了他一条命，这倒是真的。”徐迢曾进入历史的模拟空间，那段经历如今还历历在目。

亚历山大好像忽然掉进自己的世界里，眼睛噌一下看着徐迢闪闪发光。

“我天！我读过他的论文千百万遍，他简直就是个天才！他的理论虽然听起来离谱，可是理论推导严丝合缝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他的逻辑推理也无人能比，通篇的数学推导简直迷人死了！”

他伸手朝天顶礼膜拜，感慨的音调持续上扬颤抖，激动一下克制不住溢于言表。迷弟视偶像为真神，要是有机会与学术白月光见一面，他恐怕可以幸福到昏迷。

“你知道他在哪吗？坊间传闻说他逃亡到一般人找不着的地方去了！我虽然是个忠实的移民派，但……”兴奋到快要失控之时，亚历山大赶紧把自己的声音强行压制下来。

领航者太空城的上校就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晃荡，这么明目张胆地崇拜对立派，怕不是要被当成反叛者逮起来。

亚历山大声音几近颤抖，附在徐迢耳边补充完后半句话。

“但我也是聂明鸿的忠实粉丝，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和他见一面，和他聊聊他的高阶非线性解耦计算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如果你能见到他，一定要告诉我！”

亚历山大哔哩吧啦说了一堆拦也拦不住，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就眨巴眨巴闪光的大眼睛，盯着徐迢期待着那个能让自己幸福升天的答案。

“我是个中立派，我也没见过聂明鸿。”徐迢终于找到机会说了一句话。

“他的论文不都已经被封禁了吗？你这么年轻，还能读到他写的东西？”

“他只是在政治上输了，但科学与真理永远不会被封禁。”亚历山大赶紧摇摇头。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亚历山大和徐迢聊到聂明鸿时，还是情不自禁地把声音放到最小，为了听到对方的嘀咕，两人的脑袋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林楚决总觉得他们怪怪的，刚认识就开始说起悄悄话。

“在聊高阶非线性方程的求解，你不懂的东西。”亚历山大灵光一闪，立马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高阶非线性方程的解耦我也会做，你可以和我多聊聊。”徐迢脑子也灵光，把亚历山大的谎言衬得跟真的一样。

“什么？什么藕？”林楚决皱眉脱口而出。

“数据我拿回去了，就不打扰你继续工作了。”徐迢满脸汗颜地摇头，索性当没听见，转头继续对亚历山大说道。

说罢他顺手拔出电脑上拷贝完数据的u盘，往林楚决的方向操控轮椅而去。

与0537对接的舱门就在林楚决后背方向，徐迢直接在他身边掠过，只简单留下一句话。

“我们走。”

林楚决双手环抱，面对徐迢的【越级指令】没有丝毫不满，就这么目光意味深长地追视，直到把人挺直的腰背望眼欲穿个够，才紧跟着迈步跟在徐迢身后。

亚历山大惊讶极了，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亲眼看到林楚决上校心甘情愿成为别人的跟班，来这一趟林楚决就跟徐迢的司机差不多。

对接舱门在机械鸣响中缓缓打开，林楚决伸手扶上徐迢的轮椅，帮他跨越凹凸不平的舱门连接。

亚历山大又看呆了。

果然狗是要训的人是要教的，林楚决能有这么温和柔情的一面真是不可思议。

林楚决不经意回头，亚历山大赶紧收回自己诧异注视的目光。

“代我向伊斯将军问好。”他摆摆手掩饰尴尬。

林楚决没多想，同样摆手回应，缓缓关上的舱门便彻底遮住了他的视线。

徐迢再次坐上了副驾驶座。

与此同时0537号自动脱开对接，像一只有自我意识的动物，不用林楚决多加操作就开始缓缓滑出轨道。

“任务包线已重新制定完成，预计三十分钟后抵达领航者太空城降落轨道。”AI主动提示。

“确认前往。”林楚决随即开口回答。

然后他便可以轻松地挨进柔软的驾驶座里。

“无论去还是回，你都开了自动驾驶……”徐迢有些好奇。

“0537号飞船配备的自动驾驶系统能帮我完全解放双手——有什么问题吗？”

“宇宙中到处都是随机出现的异常能量波，0537是怎么巧妙避开这些漩涡的？”徐迢对每一个科学问题保持热忱。

“在这种强扰动的能量波影响下，别说飞船了，指不定连哪个星球都会被骤然撕碎……你就这么相信0537号的自动驾驶系统，能自动为你避开所有异常能量波漩涡？”

“0537飞船的绕飞路线制定依赖于领航卫星，它运行在距离太空城群组两百万千米的地方，可以为全太空城发来实时勘测数据，领航者太空城调度系统会根据实时信息为飞行器确定任务飞行路线。”

“你看，我们现在就在准确地穿越绕行所有异常能量波团以及陨石障碍，回到领航者太空城去。”

徐迢顺势看向林楚决所指的屏幕，一条绿色标线从宇宙孤独漂泊的陨石中间穿过，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报警。

他没有想到，最是安逸轻松的时刻，却最可能蕴含杀机！

林楚决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几乎就在飞船旁边炸裂开。

“咚——”

强大的冲击波紧随其后扑来，飞船仿佛一下被巨浪掀起，飘摇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疯狂翻滚颠簸。

安全带瞬间识别危险，在开始颠簸的下一秒用力把人往靠背后一勒，把林楚决和徐迢死死嵌进了座位上。

整个飞船东歪西倒摇晃，徐迢只觉得自己被连人带凳地翻动，一下翻到地面正坐着，一下翻到天花板上倒挂。

林楚决赶紧反应过来，他立马伸手握住飞船的操纵手柄，自动驾驶试模随即被他消除，飞船的命运完全被林楚决掌控。

这个时刻林楚决更信他自己，而不是飞船上那几条由计算机既定的规避程序。

徐迢一转头就能看到林楚决那双暴满青筋的手，没有任何一点慌张在他表情上驻足，只是紧锁眉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项应对操作。

林楚决的每一个行动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完美，整个飞船被他牵引着摆正姿态，最后稳定在太空之中。

此时飞船的位置已经划出预定轨道几十公里远，安全带重新松开至最舒服的状态，一切好像重归平静。

可等徐迢回过神，惊恐中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回清晰，聚焦在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飞船的正对面正迎面飞来一大片巨石，至少迎头撞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颗星球就这么在徐迢面前被撕碎，巨大的石块是它残留在这个世界中的最后印记，终将也会化为灰烬。

就在徐迢惶恐之时，林楚决的飞船竟然没有任何要躲闪的意思，就这么继续悬停在原地。

只见林楚决面不改色，直接推开对讲系统，连接上领航者太空城的通讯频道。

“领航者中央指挥部听到请回答——我坐标下星球发生爆炸，请太空城群组注意调整飞行路线躲闪乱石。”他语速极快但语气够从容。

“收到，请0537报告下一步作战计划。”指挥部马上传来回音。

同样是一个毫无惊恐意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