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里莎船长号正经历海上风暴。

漩涡的浪脊卷挟千钧之力，如同开了深渊巨口，将漂浮的船生吞下去。

船上势力的纷争在霎时消减至微末，只有求生意志驱动着他们。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船长从刚才开始就打算和我们同归于尽。”

叶提星显然是丧失求生欲的那类人，她的脸上反而有了笑意，连语句都通畅了。

亚尔弗在叶提星的意识连接里急得乱转。

【亚尔弗】：总算给你逮到自杀的机会了是不是？但是渡鸦不能死啊！想想办法！

【叶提星】：哦。

丛黎撤去“高维显形”，重新回到盒子里，她默默召唤出二代船长：“麻烦你了。”

叶提星对于二代船长的突然出现感到吃惊，她下意识做出攻击姿态，但二代船长的表现让她瞠目结舌。

“我来结束这一切。”二代船长开口说道。

“法则审判”，剥夺敌人的法则能力——并获得一次体验机会。

二代船长制服上的海草触手妥帖地在衣服上安静下来，不再四下张狂。

在那一瞬间，船只所遇的漩涡猛然停止，悠荡成平静的海水，暴雨止息，天空的密云渐渐散去。

舱房里逐一亮起了灯，电力恢复的时候船上的机器人开始异口同声：“重启成功……”

风暴停止，电力恢复，信号覆盖。

这一切完成后，二代船长的影子慢慢消失。

嘀，体验卡结束。

丛黎还挺舍不得二代船长的。毕竟船长的异能实在太好用了，可惜她只有一次体验机会。

叶提星：“谢谢。”

丛黎在盒子里躺平：“那个仿生人快要醒来了。”

叶提星：“我在他重启前离开。”

叶提星撤走结界，正要走的时候，丛黎忽然想到一些重要的事：

“让亚尔弗跟我连接一下，我有话要问他，”她猛地坐起来，“——等等别用蟑螂的形体！”

叶提星走到盒子边，用手触碰了一下盒子：“连接了。”

叶提星离开607舱房后，顺带关上了门。

在等待苍术的行为芯片重启的过程中，丛黎复盘了一下局面。

第一，当她的生存意志提高时，她的体内就爆发出了强有力的能量，自然而然地领悟到了“高维显形”和“法则审判”。

她里莎船长也说过“求生意志不强，所以很容易进入了过渡领域”这样的话。

异能，似乎和求生欲有一定的关联。

第二，高维空间属于法则系异能，这点是系统提醒她的，法则系异能和破法则系异能到底有什么关系？法则审判又是怎么回事？有待研究。

第三，“维度侵入”是她根据船长的行动推理出来的。一开始，当她把手探入空气墙里摸索的时候摸到了船长的海草触手，那是船长正在入侵她的“领域”。

这种入侵行为好像只能在法则系异能内部运用。

并且能量越强，领域越不容易被侵入。

在最后那个时刻，她里莎船长的维度领域脆弱得一击即溃，她很快就入侵成功。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船长已经不想活了，宁可同归于尽。

第四……

【亚尔弗】：连接了又不和我说话，你怎么回事？

她烦得很：“在复盘，别打扰我，我等会叫你。”

【亚尔弗】：复盘！你和渡鸦简直是一脉相承。

她：“……你吵死了。”

亚尔弗郁闷闭嘴。

结束复盘理清思路后，丛黎总算开始搭理亚尔弗：“帮我转达叶提星，问她关于船长的事。”

【亚尔弗】：……叶提星那个女人说话都说半句，刚才战斗谈判的时候耗尽了她半年的连词和副词。

【亚尔弗】：好吧我给你转达，用完整的语句转给你。

【叶提星】：你想问她里莎船长的传说？其实这些能力设定在民间流传的时候一直作为历史人物“莉莎船长”的野史，直到班智根据民间传说写下《她里莎船长》，这个虚构人物才真正诞生了。班智是在五十五年前死亡的。

丛黎：“班智被异能吞噬，她里莎船长代替了班智，所以她可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待了五十五年？”

【叶提星】：很有可能。为了活下去，她真是蛰伏了好久。如果没遇到你，她可能还会继续隐藏自己。

丛黎：“活下去……她真的有那么喜欢这个世界吗？为什么？”

【叶提星】：那你呢？

丛黎：“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世界，但我要活着。”

【叶提星】：为什么？

丛黎：“你可以想象成一杆天平，一开始‘生’的重量是6，‘死’的重量是4，我只是轻微偏向于活下去。但如果有人在‘死’的那一端扔下砝码，就如船长迫切地希望我死，她施加给我的压力越重，我在‘生’这一端加的重量就越多。她让‘死’的重量变成10，我就会让‘生’的重量变成100。”

【叶提星】：一种……反叛心理？

丛黎：“也不是，就很怪，只是不喜欢被逼迫的感觉。”

【叶提星】：船长大概也是这样。她可以容忍自己隐姓埋名蛰伏几十年，但不能容忍自己被动屈服。你占据上风后，她的生存意志就完全消解了，她根本不愿意站在下位者的地位上进行谈判，对她来说，离开这个世界反而更好。

【叶提星】：不过，只要“她里莎船长”这个故事存在，她就一直在低维世界活着，她怎么都不算亏损。

丛黎：“如果我在这里死了，在我自己的世界我还会活着吗？”

【叶提星】：我不知道。

丛黎：“你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会主动说起很多。”

【叶提星】：哈哈。

隔着屏幕丛黎都能感觉到叶提星的尴尬。

她连忙转移话题：“除了关于船长的情报，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要让黎舍之回答我。”

“他的异能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也能做到‘高维显形’？”

她脸上的神色沉肃下来，死死地注视着屏幕，等候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空无之壁的屏幕上才出现文字。

【黎舍之】：复制共生。

【黎舍之】：在你领悟“高维显形”的时候，我也顺着你的感觉领悟到了。

丛黎的手藏在身后，她握紧了拳头，嘴唇紧紧抿起来，没有继续问下去。

亚尔弗及时出来打圆场。

【亚尔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吧？见了黎舍之别动手，给他留一条命。算我再求你一遍。

丛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头脑有些空白，震撼和麻木顺着眼眶窜流至四肢百骸。

难怪。难怪之前亚尔弗会突然说那样的话，突然请求她放过黎舍之。

原来——

寄生在她意识里的黎舍之能偷窃她所有的能力，知道她一切的弱点。

……

一万只蟑螂在身上爬的感觉。

在“生”的那一端，她已经压下100的砝码，可是在这个时候，黎舍之出现了。

他以“仁慈”的面目告诉她：请你活下去。

但他却是一个监视者，一个偷盗者，一个最大的敌人。

她又吃惊又痛苦地发现，在这个瞬间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除掉黎舍之。

丛黎讨厌这种感觉。

即使知道自己面对的都是低维纸片人，她仍然无法舍弃“主动杀人”带来的内疚感。

但她必须承认，她厌恶黎舍之这个存在，她如鲠在喉。

【黎舍之】：你可以那么做，那是合情合理的。

她抬起眼，注视着屏幕上的文字。

亚尔弗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黎舍之知道她正在思考怎么除掉他。

只有她和黎舍之知道这句话其中的含义。

自穿越以来，她每天都在接受冲击，正如船长说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浑浑噩噩混混沌沌。

但是现在她忽然产生了除了“活下去”以外的其他强烈欲望。

她把藏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握紧成拳的手指节泛白，一字一句地说：

“我会搞清楚十年前的事，也会弄明白十年后你们对我的策略，你们背后的势力。”

“然后，我会根据情况除掉你，或者除掉你们。”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感觉自己不像自己，可是那又确实是她自己。

她自己的愤怒，自己的憎恨，自己的欲望，自己的驱动力。

“黎舍之，只要我还活着，留给你最好的结局就是仅仅被剥夺能力和记忆。”

【黎舍之】：好。

……

丛黎实在太累了。

亚尔弗退出她的意识连接后，她就昏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时，空无之壁上漆黑一片。

她睡得昏头转向，打开“一级远景”，猝不及防看到了苍术的手臂，连忙打开“二级远景”。

舱房里很暗，关了灯。

苍术在窄窄的床铺上休息，双臂抱着盒子。

“你还好吗？”苍术问。

她以为苍术正在休眠，吓了一跳：“我很好。”

苍术听到了回答，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还活着……我醒来后，每隔一分钟就会问你一次，直到现在你才回答我。”

丛黎：“我睡得太熟了，你不用那么紧张。”

苍术拢紧双臂，用力抱住怀里的盒子。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淡灰色的瞳中映着舱房里指示灯的亮光。

“我知道是你保护了我，我好像梦到你了，看到了你的模样。可是仿生人也会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