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定站在教官身边，面色苍白，目如点漆，神情沉静。

“谌定，你可以再次进入模拟舱，展示通过测试的过程吗？”教官问。

“可以。”谌定说。

在数十道目光中，谌定再次进入模拟舱。教官将主控台的监控画面同步外放了出来。

画面里，谌定头戴模拟感应器，站在测试位上。信号灯灭之后，一道闸门从天而降，自屏幕上方慢慢显露出庞大的身躯。

闸门出现的那一刻，加训生们下意识咬紧了牙关，仿佛闸门的重量正死死压在他们的头上。

闸门缓缓降落，参数列表里，模拟压强数正反复上升下降，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你进我退的拉锯战。

加训生们紧紧盯着这个数据。因为实力悬殊，他们训练的时候，模拟压强数一压到底，根本没有反弹的可能，更不会有这种反复的拉锯。

模拟压强值几番升降，闸门卡在了半空。画面里，忽然谌定的头微微一侧，仿佛承受不住压力，闸门因此猛然向下一挫，在加训生的惊呼声中，几乎一降到底。

失败了！

这是舱外所有人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教官双臂环抱。那个怒吼着拒绝训练的男生张着嘴，紧张地看着画面。

然而失败没有如期到来。在距离底部还有两指的空间时，闸门下降的势头止住了，仿佛有什么硬生生抗住了它。

抗住它的，是谌定的精神力。

谌定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闸门并没有放弃，它还在不断加压。谌定的头深深向前倾着，劲瘦坚韧的脖颈如覆满大雪的翠竹，一点点慢慢向前倾着，不知何时就会断折。

心软的女生捂住了嘴，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徐觅看着画面里的那个背影，第一次意识到谌定原来如此瘦削。

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轻呼：“看闸门的下边缘！”

下边缘并没有什么，闸门依然沉重而庞大，不可撼动。但渐渐地有人看出了一点错觉：仿佛闸门的下边沿确实出现了一个弧度，一个极其微小的，如蛾眉蜗角一般的内凹弧度。

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只见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如同地平线上探出的一弯巨大的下弦月，很快整个下边沿变成了一个倒扣着的碗！

闸门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力量，它试图反扑，它故技重施，压力值猛然大涨，但这次，谌定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下弦月渐渐升高，在它即将脱离地面的一刻，在闸门猛然下压的一瞬，忽然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闸门，这只手如此强劲有力，如切刀，如铁钳，死死握住闸门，一点一点向上推去，闸门渐渐变形，扭曲，并最终失去了平衡。

压力值剧烈跳动，却不过是强弩之末。终于，在闸门彻底变形的一刻，它猛然向上弹去，消失在画面中，与此同时，一道绿光出现：

测试通过！

谌定垂着头，静静站着，仿佛没有听到测试通过的播报声。慢慢的，他终于抬起头，摘下模拟感应器。画面里他脸色苍白，漆黑的眉眼一闪而过，他打开舱门，走了出来。

队列里安静非常，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走到教官面前，喊了一声报告：

“报告教官，我完成了训练。”

嗓音暗哑，苍白浓郁。

****

对谌定的表现，教官非常满意。“做得好！”他的目光扫向所有人，“现在还有人认为练不出来吗？”

无人说话。

“怕苦怕痛。身为架构生，连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将来陷入异常引力场时，你们拿什么去抵抗，去战斗？！如果连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让人怎么相信你可以阻击异常引力场，包围所有人的安宁？！”教官痛斥道。

没有人说话，默默承受着指责。

“从现在起，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训练的质疑和抱怨声，因为你们没有资格质疑和抱怨！听懂了吗？”

“听懂了！”

“既然听懂了，那就继续去训练！”

训练生们沉默转身，小跑步进入了各自的模拟舱。教官转过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男生，“你还不去，等我亲自送你吗？！”

男生还沉浸在震惊中，他猛然回过神来，大声答了一声是，向模拟舱跑去。

教官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等会儿训练结束后，你再加跑十圈。”

男生的脚步慢了下来，十圈！这个数字和脱一层皮也没有什么差别，但男生还是大声答了一声是，他不敢回头，快步向模拟舱跑去。

看着所有人都进了模拟舱之后，教官转身，带着笑一把勾住谌定的脖子：“谌同学，恭喜你通过测试。走，带你去玩点儿别的。”

****

这天训练完，饭都吃过了，那个加罚十圈的男生还在操场上连拖带走，一步步地挪着，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杜珽的目光从操场上扫过，向徐觅问起了谌定。

“他是你们学校的吧？你认识他吗？”

徐觅当然认识，“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这四个字让杜珽双眼一亮：“真的？能介绍我认识吗？”

徐觅默然。“恐怕没有办法，”她说，“我们并不熟。”

杜珽以为徐觅不愿意，说：“不会打扰他的，就是想认识认识。”

然而徐觅确实帮不上忙：“真的不熟，你自己去认识他或许更快一点。”

杜珽终于出现了一丝错愕，她仔细看着徐觅：“真的不熟？”

“真的。”

杜珽不再说话，一路无言，到了宿舍，她靠在桌子上，忽然问：“徐觅，如果我说我想去找谌定，向他请教模拟舱的训练方法，你会不会生气？”

徐觅有些莫名：“我为什么生气？”

杜珽大松一口气，笑了起来：“不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你和他有什么矛盾冲突呢。那我现在就去！”

她手指翻飞扎着头发，又对着镜子整理衣装，整理好后回头对着徐觅嫣然一笑：“等我回来，要是问到了心得，回来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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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小时后，杜珽回来了，满脸惊叹的笑：“谌定居然已经成功构建模拟小星系了！”

“构建出了小星系，现在又通过了模拟舱测试，也就是说他提前完成了基础训练！太厉害了！”

“他告诉你的？”徐觅问。

杜珽说不是，“是他室友说的。我去的时候，他们宿舍里挤满了人，我根本插不上话。”

今天谌定的成功，让很多人都产生了和杜珽一样的想法：找谌定请教测试通过的方法或心得。

“人实在太多了，不然我好歹要问一问。”杜珽满怀遗憾。

哪知这个遗憾很快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补偿。

这天晚餐时间，她和徐觅正找位置时，忽然看到了一只向她们举起的手，和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她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但还是拉着徐觅走了过去。

“胡立？”到了位置上，她迟疑的问。

胡立咧着嘴笑：“是我，你没认错。”

杜珽笑了，目光转向胡立身旁的人，见果然是谌定，笑容愈深。她向谌定伸出了手：“谌定，昨天我去了你们宿舍，但当时人太多了，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总算今天有机会，正式认识一下吧。我是杜珽，凌琊军事学院大一系统架构生，同时我也算是你的同乡，我也是遁星系的人。”

大方舒展，笑意嫣然。

谌定面色仍有一些苍白。杜珽笑语如珠，他却只是淡淡伸手，说了一句“你好。”接着，他看向徐觅，目光专注，微微颔首。

徐觅不想坐在这里，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同样微微颔首致意。

虽然只是轻轻一握，但杜珽高兴非常，她拉着徐觅一起坐下，说起了昨天没来得及说的话：“昨天无功而返，正想着什么时候再去请教，没想到今天就有幸坐在同一张桌上。我真是太幸运了。”

她兴冲冲正要接着开口，就听胡立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好好谢我。”

“谢你什么？”杜珽诧异了。

“谢我把你喊过来，不然你哪有机会坐在这里。你说是不是，徐大小姐？”

徐觅淡淡看了胡立一眼。杜珽恍然明白过来，想想确实该谢，“这倒是，我承你一个人情。”

人情不人情的，胡立一点都不在意。他看着徐觅，又看看杜珽，忽然对杜珽说：“昨天你不是说想请教谌定的训练方法吗？这会儿正好徐大小姐赏脸屈尊与我们同坐，你怎么不问？”

他脸上有笑，轻松随意模样。杜珽倒没想胡立替她开了话头，她确实想问这个事情，却莫名觉得赏脸屈尊这四个有些怪，又想起这是胡立第二次称呼徐觅为徐大小姐，正奇怪，就听徐觅说：

“赏脸屈尊这四个字，将来你有的是机会说，就没必要在学校里练习了吧？”

她看着胡立，言语平淡，目光淡漠。

看着徐觅的眼神，杜珽愣住了，正要开口，就见胡立脸色微变，露出一抹冷笑：“徐大小姐果然霸道。难怪，投了个好胎，人就格外强横。”

杜珽惊讶了，她沉默下来。

徐觅仍然言语淡淡：“投胎无法控制，好好做人说话却可以修行，可惜，你显然修为不够。”

“你！”胡立终于勃然变色。他正要愤然起身，却被谌定一把按住。

徐觅慢慢站了起来，俯视着胡立：“你以为自己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实际上不过是扭曲阴暗，自卑自贱而已。”

“徐觅！”谌定终于开口，他死死按住胡立，看着徐觅，目如寒星。

徐觅的视线慢慢从胡立脸上移过，看进谌定的眼底。谌定瞳孔中的墨色如冰川下的水银，她冷冷看着，终于一言不发，在四周惊愕的目光中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