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舱训练参数调整为三十赫兹之后的第一次训练课，不少学生在走出模拟舱后失声痛哭，更有一个辅助架构生在训练过程中当场呕吐并陷入昏迷。

训练反应如此剧烈，以至于许多人根本无法全程支撑下来。恐惧放大了疼痛感，也放大了愤怒。学生们强烈要求将参数调回二十五赫兹，可校方始终保持着沉默。

校方的沉默是可以理解的。正如当初加训班的教官所说，如果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怎么面对异常引力场？

可校方忘记了，学校到底不是军营，强行施压的先天条件并不完备。

眼见校方对学生的诉求始终不闻不问，矛盾最终因此激化。

一种质疑开始蔓延：校方如此强硬，到底事先做过全面评估吗？他们到底把不把学生的生命安全当一回事？！

仿佛为了回答后一个问题，一个说法不胫而走：其实校方早就有意提升参数。在刚刚过去的暑假里，他们把成绩靠前的学生拉去加训，试验了一回，所以才会在开学后突然调整参数。

这个说法不完全正确，可就连加训生也无法完全否认加训与此次调整参数之间的关联。而且，因为他们已经率先经历过，因此并不觉得三十赫兹频率真的这么难以接受。

再说了，回过头来看，相比于军方的训练强度，校内模拟舱训练确实存在强度不足的问题。

放出加训生们早就在暑假提前体验过三十赫兹这个消息，是为了间接回答学生的质疑，但学生迅速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调整起始参数关乎训练进度，凭什么光参考几个人的数据，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既然是抽样调查，只选择排名靠前的学生，样本容量根本不够。为什么不整体抽样？

-----为什么不安排所有人加训，提前适应？

.....

质疑一个接一个，最终形成了一个最为简单有力的诘问：为什么不安排所有人加训？！

这样的质问不需要答案，它只有一个最终导向，这个导向就是：不公平！校方不公平！

决定是校方一拍脑袋做的，苦果却要他们来承担。凭什么！他们要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公平！

在愤怒和嘈杂之中，目标终于得以明确，可随之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谁来做那个领头人？

第一个质疑的人不想去，“没意思。”第一个喊出不公平的人也不想去，“有什么好问？校方肯定说资源有限，只能根据成绩排名进行选择。谁叫我们成绩不好呢？这操蛋的世界！”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道理，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可这莫名的悲愤，到底该怎么排解！

一名真正的勇士终于站了起来，他振臂高呼：“难道校方的做法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正因为排名靠后，我们更需要校方的倾斜和扶助。但校方没有这么做，这是他们的失职。他们的失职，导致了对我们的不公平，却逼迫我们接受由此带来的痛苦。我们能接受吗？我们不能接受！我们必须要抗议！”

“我已经决定今天就向校方表达我们的抗议。有没有人和我一起去？”

讲台下原本闹哄哄一片，此时忽然安静下来，无数双炯炯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个站在讲台上的人，看着这位名叫梁毅的勇士。

一种沉默突然降临。刚刚他们悲愤莫名，可现在，他们又莫名失去了声音。

梁毅看着讲台下这一双双怯懦的眼睛，明白了一切。他笑了笑，正要孤身走出教室，忽然一个声音从教室后端传了出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迈着大步，从教室后排走了上来，他站在讲台上，掷地有声：

“我和你一起去！”

嘉兰看着这个身影，他清瘦，颀长，热忱而莽撞，闪闪发亮。她微微的笑了。

****

胡立站在讲台上，看着所有人：“虽然我参加了加训，可我同意你们的看法，不论成绩排名，所有人都应该拥有同样的权利。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向校方表达我们的抗议！”

“好！”

台下欢呼起来。还有什么能比放弃自己的利益，坚定和他们站在一起更让人感动的呢？在这担当和无私的感召下，人群激荡，当即簇拥着他们二人，向校办公室而去。

人走后，教室顿时空了，桌椅凌乱，几个人在悄声交头接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色渐渐暗淡，可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等在教室里。

忽然一个男生匆匆跑回了教室：“他们回来了！”

许多人拥到门口，过了一会儿，欢呼声响了起来，接着一大群人涌进了教室，滚滚热浪和欢呼瞬间充斥了整间教室。

人群的中央是胡立和梁毅。所有人欢呼着，请他们说一说交涉的情况。胡立谦虚地请梁毅上台，却被人群簇拥着一起站在了讲台上。

讲台上，胡立请梁毅代表发言：“梁兄，请你向大家介绍具体情况。”

梁毅勇猛刚毅，厚朴沉诚。“还是你来吧。”他说，“刚刚主要也是你在交涉。”

几番推辞，胡立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转而看向台下所有人：“各位，我和梁兄，幸不辱使命！”

此话一出，有人率先叫了一声“好！”有人鼓起了掌。更有人不断做着下压的手势，要求保持安静，听取下文。

胡立慷慨激昂：“身为架构系的一员，我们深知肩上的职责和重担。我们竭尽全力，为了理想和抱负，认真学习，刻苦训练，未尝有一日松懈。我们深知成为架构师的道路之曲折与艰难，为此我们兢兢业业，挑灯夜战，摸爬滚打，从无怨言。”

“即使背负磨炼和血泪，我们依然咬牙坚持，不敢有任何懈怠。可现在，参数一事却伤了我们所有人的心。”

“请问，校方为何不提前告知？请问，骤然调整参数之前，校方可曾进行全面评估？请问，在这么多人反馈希望给予缓冲时间时，为何学校始终不闻不问，不予半点理会？”

“这是我们当面向校领导提出的三个问题。”

“我们表达了我们的不满。我们当然知道，身为架构生，磨砺是我们唯一的路。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为了逃避训练。我们只是要一个公平，要一个尊重。一个把我们当成人，而非训练机器的尊重！”

“我们是人，或许能力有高低，却同样拥有要求尊重的权利！”

情绪累积到此，终于慨然松泄。台下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人高声大叫“对！我们就是要一个尊重！”

胡立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我们义正言辞的要求下，校方终于答应，会认真考虑我们的诉求。从明天开始，模拟舱训练训练参数将设置二十五赫兹和三十赫兹两个选项，过渡时间为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校方会多方收集各项训练数据，进行全面评估。评估之后，再行确定最终训练参数。”

“同学们，我们胜利了！”

****

对于胡立的胜利宣言，有人赞叹，有人嗤之以鼻。

“将起始参数改为三十赫兹，谁也无法更改的大势。既然是大势，就该及早适应。训练痛苦，谁不痛苦？可再痛苦，这半个月是不是也练下来了？明明身体正在逐步适应，偏偏控制不住情绪，一个劲只嚷疼。好了，终于被人小题大做，拿去做了垫脚石。真是！”

赵磬的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此时正是饭点，食堂里到处可以听到关于胡立壮举的讨论声。

徐觅吃着饭。开学这半个多月来，她再次尝试构建模拟小星系，她以为经过四十天的苦练，这次多少会有点进步，可迎接她的不过是又一次的崩塌。

赵磬说了半天，见两个女生都不说话，正觉得没意思，嘉兰忽然问：“你觉得同学们不该去和校方沟通这件事？”

赵磬看着嘉兰，他有一张五官浓烈，气血充沛的脸，“不应该，改参数的初衷本来是为了让大家尽快通过测试。”

“那么，要求尊重，要求公平难道有错？”嘉兰又问。

“没说有错。可这两件事不应该混为一谈。”

“怎么算混为一谈？事情的起因不就是因为参数调整吗？之所以要求尊重，要求公平，不正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校方态度强硬，独断专行吗？”

赵磬皱起眉头：“校方的初衷是好的，这点你否认吗？”

“不否认。可初衷好，难道就意味必须接受不尊重，不公平？反过来，如果一件事情的结果给人感觉是不尊重不公平，那么我想问，它的初衷好不好，还重要吗？”

赵磬看着嘉兰。嘉兰也看着他，恬静纤细，如同副高压笼罩下的晴空。

赵磬忽然笑了笑：“我想知道，你这么激动，究竟是因为在申请调整参数这件事有分歧，还是因为...觉得我否定了这件事中的某个人？”

徐觅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静静看向赵磬。

嘉兰淡淡看着赵磬：“将争论转为没有根由的揣测，只说明一件事情，你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我没有兴趣和你再继续讨论下去。”

她端着餐盘起身离开。

嘉兰离开了，留下一种高压笼罩下的尴尬，烘热了人的脸。徐觅放下筷子，说：“我也吃完了，先走了。”

赵磬再也忍不住，他双目灼灼，一头黑发下，棱角分明的额头带着微微的热意，他问：“你也觉得我说得不对？”

徐觅静静看着他，终于说：“身份立场不同，对一件事的看法也不同，这很正常。”

“我只是觉得，既然是讨论，就应该专注于问题本身。”

说完，她端起餐盘，向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