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立离开了，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最壮观的时刻已经过去，虽然观众还意犹未尽，但一切都结束了，余下的只有半空中那仿佛砸上去一般的团团白烟。观众们到了散场的时刻，他们陆续离开，在经过谌定时，点头示意，然后绕开一段距离，仿佛不敢有所侵犯。

赵磬一直站着没动，隔着流动的人影，他一直看着谌定。当人走得差不多了时，他最后看一眼谌定，然后转头，拍了拍程杜的肩膀，扭头朝他们班几个男生大声道：“走，庆功去！”

几个男生欢呼起来。赵磬领着他们向前门走去，一班长神色紧张，他虚拦在谌定身前，生怕赵磬再言语挑衅。赵磬一步步走过去，最后在谌定身前停下脚步，双手插兜，脸上浮起刻意张扬的笑：“难得你也来凑这个热闹。”

谌定看着他，目光专注，神色平静。他没有说话。

“二班长！”一班长忍不住警示性的喊了一声。

赵磬微微耸肩，仿佛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向后甩了甩头：“走了！”说着，他绕过谌定，带着人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传来了说笑声，渐行渐远，一班长终于松了一口气：“谌定还好你理智，不然这事真不好收场。”

“你别理他们，一个个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

“听说你要跳级啊，恭喜你了。”

一班长嘴里喋喋不休，一边说一边摆正桌椅。忽然他意识到自己的话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转过头，才发现谌定早已不见了踪影。

****

落日早就挂在了西边的天空上，它拖延着，虽然残妆褪尽，却迟迟不肯退场，让台下的观众看得疲惫又无趣。体能训练场上空无一人，很奇怪的时刻，往常这个时候，这里总会有很多人，埋头闷跑的，灰心散步的，无话闲聊的......可偏偏今天，偏偏这个时刻，它空无一人，仿佛有人特地给胡立留出了空间。

是的，胡立在这里。从教学楼出来后，他昏天暗地，不辨东西，最终走到了这里。

他在跑道上走了一段，忽然开始跑起来，一圈，一圈，又一圈。他奇异地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和稳健的步伐，仿佛这是一次正常不过的个人体能训练。如果他能稍作休息的话，就更像了。

可他没有休息。他一圈一圈跑着，身影在夕阳下反复拉长又缩短。仿佛一个计数器，计算着太阳到底何时落山。

太阳不想落山，它多情而留恋，它缱绻难行，可计数器不知疲倦，长，短，长，短......浑然不知情意为何物。

太阳终于伤了心，为这无情的催促。它猛然转身，跳了下去，夜幕瞬间降临。

然而黑暗并没有如期到来。

夜幕降临的一刻，操场四角的照明灯同时亮起，它们射出刺白的光，力图挑起大梁，然而无济于事。黑暗仍然虎视眈眈，它们潜伏在角落，发出危险的讯号，让人心惊。

胡立的奔跑终于失控。他把太阳催下了山，同时也失去了稳定的节奏。现在，照明灯下，他身影凌乱，迅速而短暂，如同他凌乱的脚步。

眼前的一切都泛起了白光，虚脱一般的白光。然而胡立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他怎么停下来呢？那些嘲讽，那些冷笑，那些看轻贬低，它们刺激着他，他怎么停得下来呢？他跌跌撞撞，满腔愤怒却依然无从发泄。呼吸如刀，一刀一刀割裂着他的身心。

终于在白光中出现了一张脸庞，它晃动着，带着令人讨厌的悲悯的神色看着他。胡立没有理会，他不想理会，他向前跑去，那张脸上的五官逐渐明晰，纤细，秀丽。她知道他不会停步，却不闪不避，如同水中倒映中的明月。

胡立继续向前，十米，五米，三米，一米.....有风拂过，它吹起了一缕秀发，随即又轻柔地落在了脸旁。

在距离嘉兰只有三步之远的地方，胡立停了下来。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胡立剧烈地喘着气。他们沉默着，鼻息可闻，混杂着浓烈汗意和清新味道。

剧烈运动后最痛苦的身体反应终于开始淡去，胡立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嘉兰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他问，嗓音暗哑，浸泡着血液。

嘉兰看着胡立，他面色苍白，头发凌乱濡湿，深凹的眼睛里浸满了血丝。以前她总觉得他有一种孩子气，一种无知而张扬的孩子气，现在这孩子气不见了，留下了一个狼狈地真正的孩子。

“别跑了，回去吧。”嘉兰说。同样嗓音沙哑。

她从胡立离开教室之后就跟在了后面，在胡立奔跑发泄时，她一直站在场边。现在的她，同样疲惫而乏力。

回去？回哪里去？胡立觉得嘉兰这话真可笑，他能回哪里去？

他绕过嘉兰，打算继续跑下去，但嘉兰拉住了他的手臂：“不要再跑了。”

胡立看着这只拉住自己的手，即使他现在散发着体温，但他仍感受到了这只手的温度。

“输赢是常事，别太难过。”嘉兰又说。

胡立的目光定住了。他慢慢抬头，灯光下，仿佛渐渐露出的惨白底色。他笑了，嘴角无声，眼眸黯黑。

“可我不喜欢输。”

嘉兰没有说话。

胡立也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的可笑。他慢慢拂掉了嘉兰的手，他转头看着莹莹漠漠的前方，露出一张刀削般的侧脸：“别管我了，你走吧。”

然而嘉兰再度拉住了他。“回去！”这次嘉兰的声音里带上了命令。

胡立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前方，终于他再次回过头来。这次他脸上带上了笑，轻佻的笑。他看看手臂，又抬眼看看嘉兰，瞳孔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嘉兰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对我这么关心，让我受宠若惊。”

嘉兰看着胡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

胡立靠近一步，他挣开了嘉兰的手，低头看着嘉兰：“怎么不说话？你这样会让我产生误会，误会你喜欢我。贾兰小姐，你是喜欢我吗？”

嘉兰仍然没有说话，她看着胡立，带着如新煤初烧的光。

胡立慢慢逼近嘉兰的眼睛：“说话呀嘉兰小姐，说说看，用爱来抚慰我，用爱来感化我，让我这只迷途的羔羊，来满足你那颗圣母的心。”

有光晃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摇曳的火苗。

“我...没想充当圣母。”嘉兰的嗓音里仿佛含着烟。

“哦？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胡立在问她在做什么？火苗终于被扑灭了，白烟一层一层的漫了出来。

嘉兰终于明白过来。一种透彻心扉的，彻骨寒凉的冷静如冰水一般从头淋下。

她站着，如站在一条舢板上，水面晃荡，动荡不定。她终于后退一步：“不做什么。是我打扰了。再见。”

说完，她绕过胡立，向出口走去。

胡立站在原地。他的身后，嘉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起风了。它吹散了密密麻麻的光粒子，黑暗伺机而动，带着咆哮，扑向了胡立。

****

胡立，程杜二人私下比斗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校领导耳中，校方震怒。过了几天传出来一个消息，这周六，将召开一次架构系全系大会，会上将对胡，程二人进行严厉批评，并宣布惩罚决定。

同时，据说校方严令各年级各班级禁止讨论胡，程二人比斗之事，否则将给予严厉处罚。一时之间，万马齐喑，风声鹤唳。

周五下午，徐觅果然收到了周六参加全系大会的通知。第二天上午，她和嘉兰一起，走入了礼堂。

礼堂里很快坐满了人。虽然全员在座，但礼堂里除了轻微的响动，可以说鸦雀无声。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起立！”徐觅和架构系所有学生一齐站了起来，迎接校领导和系领导走入会场。

“坐下！”

所有人依令坐了下来。坐下后，徐觅发现主席台右侧多了四个人：赵磬，胡立，程杜和谌定。

对于谌定的出现，有人心知肚明，有人疑惑不解。主持人走了上来，大会开始，谜题随之揭晓。

“...谌定同学作为系统架构生，成绩优异，能力突出，经系校各级领导综合评估，批准提前进入大三年级学习。让我们为谌定同学获得的成绩鼓掌，希望谌同学再接再励，再创佳绩。也希望在座的所有同学，向谌定同学学习，认真，努力，刻苦训练，夯实基础。现在，有请谌同学上台。”

谌定走上了主席台。系领导与他握手，并笑着亲自将他介绍给了校领导。

“有请谌同学发表感言。”

谌定站在话筒前。主席台右侧，胡立站在台下，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赵磬直视着光芒芒的礼堂，脸上那点漫不经心早已消失殆尽。

礼堂很安静，无数的目光形成了一个场，这个场的中心是谌定。他默然站在场中。

“请谌同学发表感言。”主持人又说。

谌定终于上前一步，低头靠近话筒：“感谢各位领导对我的肯定，感谢所有老师的辛勤教导，最后我想感谢二年一班的所有同学，能与你们同窗共读，是我最美好的回忆。谢谢大家。”

如雷的掌声响了起来。掌声中，徐觅看着台上的谌定，沉静俊秀，遥不可及。

“现在，开始本次大会的第二项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