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一页还有痕迹,能看到。”
高稳稳将日记本举起来,日光透过单薄的一页纸,隐约显现出笔画来,不过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字。
他在笔筒当中找到一支炭笔,用拇指和食指拿在手中,倾斜着角度,力道很轻地在纸面上划过去。
随着碳粉的面积扩大,字迹也显现在面前。
没有写在连续的页数上,又同时被撕毁,在丁灿的预想当中,应当是仓促写下的一段话。
没想到字迹却十分规整,看样子是在情绪稳定的情况下完成的。
“抵住门把手的戒尺,是我从审讯室带上来的,以前见到戒尺我总会心惊胆战,这里拿在手里都不觉得怕。
门口飘出来的烟味有些呛,或许很快就会被楼下的佣人闻到,我放了湿毛巾堵住。
他们的呼救声还是引人上来,洛琳太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朝她笑了笑。
她下楼去叫人,不过救火的人来得很迟,是她帮了我。
总之,再也不会有不好的情况发生了,我终于能像萨拉姐姐说得那样,开启新生活。”
火灾果然和威尔脱不了干系,但他撕掉这页的目的,或许是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罪行。
又或者,是为了保护洛琳。
先前在洛琳的房间里,听语气就知道她的态度,觉得萨拉工作做得好的基础,完全是以威尔为前提的。
是萨拉让威尔心情变好,察觉到温暖,所以洛琳才会对她青睐有加。
就此可以推断,对威尔以往的遭遇,她也是看不惯的。
而洛琳提到去年火灾的细节,是古堡外侧的工人先发现,之后才传到佣人耳中,成群结队去救的火。
可如果像日记当中所讲,洛琳早先一步发现火势,事件的先后顺序就不成立了。
在这件事上,洛琳都为威尔选择了妥协和隐瞒,默许事情的发生,一起承担纵火杀人的责任。
高稳稳仍旧疑惑:“所以火灾真的是威尔造成的,但他是怎么将瓦伦夫妇引到小阁楼呢?”
顶楼都是储物间,平时都是由家中的佣人进行物品整理,作为主人完全不需要亲自过去。
何况还是两人一起。
“有人来了。”丁灿示意他噤声,两人听见外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他们躲在卧房的范围内,见到推开房门的是威尔。
他刚刚用餐上来,中途似乎是去了图书馆,手臂中还夹了本书。
顺手将门关上后,他不急不缓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小小的身形就陷进其中,只露出一点金色发顶。
哗啦一声,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当中响起,高稳稳同丁灿对视后,才抬步走到威尔身后。
“你们是萨拉姐姐的朋友对吗?”
威尔突然出声,高稳稳惊得停下动作,没想过自己居然被发现。
威尔将手中的书放下来,从沙发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好,盯着高稳稳的方向,在他身后的丁灿自然也一起被见到。
威尔垂着眼笑笑:“别惊讶,是洛琳太太跟我讲的,因为她知道,古堡当中,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是你们闯入,还不会加以阻拦的,也就只有我了。”
高稳稳只得摊了摊手:“这样也好,不然我对一个孩子下手,总有顾虑。”
“萨拉姐姐跟我讲过她家乡的事,但我并不知道,她有你们四个好朋友在。”
近距离看,威尔的眼睛的确生得好看,很纯粹的蓝色,眼睛漂亮到好像会讲话。
丁灿平静道:“我们是小时候的玩伴,她离开渔村出去找工作后,联系得就少了。”
“是不是当初我遣人送了一笔抚恤金过去,你们才怀疑的?”威尔问。
丁灿神色未变,大脑却在极速运转,想来是威尔在接手古堡之后,才迟来能够回报对于萨拉的亏欠。
他能想到的方式,只能是用金钱。
那一定是笔不小的数目,刚好,威尔把他们的谎言圆了回来。
“我们本身就觉得,萨拉不会做窃贼,一开始只是心中有疑,但后来偶然一次,得知她父母收到过钱,才发觉其中蹊跷。”
她轻声询问:“所以,她真的没有做这些事情对吗?”
“当然没有,她会坠亡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对她的依赖。”
威尔讲着话,眼神已经陷入回忆当中。
申请涨薪一事,已经让他父母寻得苗头,在之后的调查过程当中,更是意识到威尔对萨拉态度的不同。
具体表现在,后来每次强迫他进行辨认颜色时,除去恐惧和服从的眼神之外,还有别的情绪在。
因为威尔知道有人不计目的地在等他,就不觉得绝望。
为了避免不可控的情况出现,瓦伦和瑞贝卡下定决心要从源头掐断。
在这个时代,偷盗主人家的财物是重罪,并且主动权在东家这边,一旦被指认,基本上没有能够翻案的可能性。
瑞贝卡提前拿出自己一些首饰,并且给负责她房间打扫的女佣放了几天假,指明要萨拉在这段时间负责打扫。
她就是在打扫的时间,跟着瓦伦一起进入房间当中。
通常打扫时间都会选择主人外出时,所以见他们进来,萨拉还有点惊讶。
“先生太太好,你们不是去镇上参加宴会了吗?”她停下手里的活,先起身打招呼。
“行程有变动,难不成还需要提前通知你。”瑞贝卡冷冷丢下这句话,趾高气扬地从她身边走过。
平白无故被人发脾气,萨拉不知原因,也只是很妥帖地笑着:“那先生太太先休息,我晚些再过来。”
“等等,”瑞贝卡叫住她,此时身形已经站在窗前,那边有她存放平时首饰的妆匣,“我这里有套绿松石的首饰,去哪儿了?”
萨拉眸子里闪过几丝诧异,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太,不是我拿的……”
“房间只有你进来过,早上的时候还在,难道还想狡辩吗,来人,把这个盗贼给我抓住。”
他们进来的时候房间门没关着,外面有人听到呼唤,也大体听见房间内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做过的萨拉当然不可能承认,当然也不会清楚这其实是瑞贝卡的诬陷,就也走到窗前,想要跟她一起找一找。
这正是瑞贝卡想看到的,她稍微侧身,同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之后,抬起手,趁萨拉不备,重重推了她的后背。
打扫房间时,通常都会打开窗子通风,现在也正是打开的状态。
萨拉正在找东西证明自己的清白,毫无防备被推了下去,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此时闻讯而来的男仆刚刚赶到。
瓦伦绷着脸:“她被我们撞破罪行掉下去了,快去看看人怎么样,活着的话,送到警察局去。”
“好的先生……”
佣人绕出古堡去到外墙,萨拉当然已经伤重不治离世。
而姗姗来迟的瑞贝卡,蹲下身在她衣服当中摸索几下,手再拿出来,就抓着条绿松石的项链。
在旁观围观的古堡佣人都看清楚,不会有人发出异议,也完全不会有人为此发出异议。
“出了人命,知道报警的时候要怎么说吧?”
洛琳彼时就站在瓦伦身边,没抬头地开口:“知道先生,我会把家中失窃,窃贼潜逃中不慎失足坠落的事情讲给警官听。”
瑞贝卡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洛琳:“这样最好了,可惜被这种人碰过的首饰我也不想要,寻个珠宝店去卖了吧。”
她抬起眼皮,注意到站在人群之外的威尔,胸膛还微微起伏着,看样子是跑着下来的,泪眼朦胧。
瑞贝卡却只是勾起很浅的笑来,装作有些头疼的样子:“唉,又得再找一名负责威尔起居的女佣了。”
说完,她便挽起瓦伦的手,两人步态轻盈地从威尔身边走过,完全没有要安慰的想法。
洛琳拿着项链,一步步走到威尔身前:“少爷别害怕,以后会有新的人来陪你,想要找跟萨拉很像的人吗?”
威尔垂落在腿侧的手微微握紧,指甲都嵌入掌心了也不觉得痛。
他只是稍稍扬起下巴,让眼眶中的泪水不致流出来:“不用了,让爸爸妈妈他们选就好。”
至于他,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做。
……
威尔讲完发生的事:“想要翻案就得有证据,但当时房间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我父母不愿意开口,别人再怎么请求重审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委屈萨拉姐姐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丁灿问道。
威尔神态静默:“萨拉姐姐死后,我先去找他们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承诺之后会乖乖的,不再做出让他们操心的事情,他们就直接把真相告诉我了。”
瓦伦夫妇会这么做,完全是有恃无恐,在古堡这个小型社会当中,他们就是掌权者。
在威尔服软之后,他们仍旧想要证明自己的权威,也是借此威慑,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做这样越界的事。
威尔重新坐下来,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隐约看出来谈判的架势。
“你们过来古堡,无非是想要知道当初的真相,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们来龙去脉了,怎么样,还有什么诉求吗?”
他的年纪,做出这样的动作,实际上是该有些违和感的。
可在威尔的身上,却完全看不出来。
好像正在从他们交谈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男性成人,除了童声有点违和之外。
当然丁灿也不会真的把他当作小孩来对待。
或者说,他已经完全学习并且理解到了成人世界的准则。
以威尔现在的地位,怎么可能不具备将这则失窃案翻案的权力,如今他是安伦格斯家族的掌权人,必定连警局都要忌惮几分。
只是修正一次案件的结果,只要威尔开口,对方就一定不会拒绝。
而之所以威尔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不想让家族蒙羞。
毕竟承认当初诬告,就是在说瓦伦夫妇做了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居然编造出谎言,以致造成女佣死亡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