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相当于死后住的宅院,马车自然是不能进入的,新娘们需要在门口下车,徒步走进准备择选的位置。
车子停稳后,丁灿将车厢上的全景水帘取下来,又贴在自己的盖头内侧,这样接下来的路,她也能视线不受阻碍。
“小娘子请跟我来。”
负责搀扶新娘的丫环们,之前都坐于同一辆马车当中,现在才重新回到车外,要领着她下车。
登车步阶从刚才收起来开始就一直放在马车上,走过这一路,上面凝结了不少空气当中的水珠。
不巧的是,脚尖才刚踩上去,鞋底就滑了一下,她一个重心不稳往前倾倒,眼见着整个人就要栽倒在地。
丫环一时间没能反应到,手慌乱地递过来。
与此同时,丁灿见到另一只结实的手臂更先到了,她下意识一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然后抓过去,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支撑在上面。
“小心……”
是余浮,多亏他下马之后站在的是这一侧。
没想到这人力气还挺大的。
“没事。”直到自己稳稳站在地面上,他才又抽回手臂。
那丫环低声道歉,又把人接到自己手上。
“车夫们不进去吗?”
丁灿想着,既然马车在这儿,余浮作为车夫应当也是要等在门外的。
那些未被选中的新娘,会由他们再次被送回迎舍当中,直到明天天亮之后,再各自归家,远离这差点被推入的深渊当中。
“他们会被请进去一同观礼,直到婚礼结束之后再离开。”
那就好,不用再找机会偷溜进去了。
丁灿就随着她一路往前,只是这里的雨水未曾被打扫过,所以哪怕有人在旁侧提着裙尾,鞋尖还是照顾不到。
走过一段距离,鞋尖已经被晕湿小片,她只能将自己的步伐再放得平稳些,迈步时避过那些小片的水坑。
陆家陵墓虽然声势浩大,但其中真正葬下的死者,不过就只是他们的这位好大儿而已。
此前数年,他们开始做灯笼生意之前,家境算不上富庶,又为了生意,是从异地搬迁过来的。
至于祖上那些先辈,往前算本就没有连年祭拜,就算回了老家,也是连祖坟都找不到,自然很难再将尸骨迁移过来。
所以实际陵墓当中冷清得很,占地面积大,目前也只是提前划分出来几座坟墓的布局而已。
这里是经由风水先生仔细看过的风水宝地,依山傍水不说,听闻还连带着沾些龙脉,只要利用好,就能够保证后代几世无忧。
不过陆家夫妇倒是没想得这么长远,他们是典型的利己者,只要能够做到自己这一生高枕无忧就好了。
甚至提前选好死后要下葬的位置,连自己的身后事都提前准备好。
新娘又被引领着排成两队站好,礼婆站在最前的位置,先一步同等在陵墓门口的人搭话,声音谄媚:“陆夫人,今年的新娘,都安稳送到了。”
丁灿顺着她的目光,才从一众观礼的人当中,找到了那位的陆夫人。
其实也不算难认,只是刚才人太多,她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
宾客都穿常服,只有靠近中间位置的两个中年男女显得特别。
陆夫人身着素白色的衣裙,却并不单调,仔细看去,上面带有精美的祥纹刺绣和流苏,只一眼就知道绝非凡品。
头上佩戴的也是以银白色为主的珠翠,虽说并未戴孝,也是表明了祭拜儿子的态度。
而陆家老爷,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同样是白色的绫罗绸缎加身,正背着手,沉默不语。
稍微引人注目的是,两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朵迎亲时新郎父母会佩戴的大红花。
毕竟是新郎的高堂,是为接下来即将举办的婚礼仪式这种喜事所佩戴的。
寻常情况下,见到会觉得喜庆,此情此景,看久了,那却像是两团在胸前晕开的血色。
尤其是两人的表情,今日总归是祭拜儿子的日子,该重新想到儿子离世这样悲伤的事。
可实际上,两人脸上却没见到任何的悲戚之色,反而颇有几分红光满面的意味。
只是不清楚,这是为了儿子能再收入一位美娇娘的喜悦,还是知道今日之后,家中生意更会经久不衰而开心。
去世的儿子,不过是他们掩盖贪婪的假象罢了。
陆夫人轻轻点头,目光在一众新娘身上扫过一圈,其实她们身着同样的喜服,又盖着盖头,是看不出什么区别来的。
她眼神却和善得紧,仿佛真在面临喜事似的,还带着几分品头论足:“容貌端正,都是些好姑娘,快进来吧,祭坛那边,大师已经准备好了。”
陵墓很大,在这里见不到祭坛所处何处,是什么模样。
前行百余米,途中经由亭台楼阁,草木置景。
恐怕有不知蹊跷的过路人,真的会以为这只是荒郊野岭的某处宅院而已。
新娘们不允许发出声音,一路上只有嘈杂的脚步声,就连那些请来见礼的宾客,都是安安静静地跟在陆家夫妇身侧,生怕声音大了些,惊扰到什么。
再往前,路过一处六角亭,丁灿总算见到陆夫人口中的祭台。
那是一处拔地而起的圆台,需要登上十几级台阶才能到达表面。
祭台直径目测有三十米,最中间的位置,有着小山包般的一座坟冢在。
空气开始如起雾般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尤其是祭坛位置更甚,丁灿吸了吸鼻子,很浓的檀香味传入鼻腔当中。
这是由置于祭台上的许多珐琅挂香筒那边传来的。
挂香筒一米多高,以莲花为顶,左右两侧,一边是花雀支架共有五节的悬香筒,一边是莲蓬状的浅盘形提篮,其中布着的香几乎要溢出来。
墓地处在室外空旷无比,按理来讲,香味是很快就会飘散在风中消失不见的,但架不住燃香的数量多。
要是在这里待久了,都能把人也给熏入味儿。
隔着袅袅香烟,丁灿视线模糊着见到正处于上面的两道人影。
一道佝偻着,看上去年纪要大些,身着道袍,由方帽当中垂下的头发里花白色居多。
此人正静立在坟前,右手捏诀,嘴唇翕动在念叨着什么。
而他身边,是个一直在烧纸的年轻男人,背着身,动作很缓地将那些快垒成小山的纸钱分别投进火盆当中。
丁灿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火盆,更像是一口矮缸,要是烧尽的纸钱想要把这里的数额填满,金额后面都不知道要多加几个零了。
看了会儿,她觉得那背影熟悉,又等了下,终于找到他回身的机会。
果然,是高稳稳。
他怎么成了这个道士的小跟班了。
而且不是说,当初给陆家夫妇出谋划策的那个算命先生后来没有找到吗,也不知道他旁边的那位是谁。
此时已至深夜,风都跟着变冷,先前出迎舍时觉得舒适的衣服,这时候已经不顶用。
好几个新娘都将手藏在袖子当中,有的更是在动作很轻地搓起手来,想要借此能将身子暖和一些。
“请各位待选新娘登上祭台,等候吉时~”礼婆站在走上祭台的台阶边上,双手交叠,语调悠长地喊道。
丁灿登上台阶,走到祭坛表面后,注意到坟冢周围一圈,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借助石板,被雕刻出来的莲花。
不用数,就知道一定是二十个,新娘们会被告知站到那上面。
排在首位的新娘已经在往距离这里最远的莲花座走去,在经过坟头时,丁灿找机会抬起脚尖,轻轻撞了下高稳稳的鞋侧。
至于高稳稳,他一早就在盯着那些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想着同伴应该是在她们当中。
现下得了提醒,他猛地抬起头来,借着盖头的缝隙,见到丁灿的下半张脸,认出她来,又状似随意地收回目光。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新娘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他记下丁灿站立的位置。
待到所有新娘都站定之后,道士指示过他,高稳稳就将坟前的一架木质提篮拿起来。
篮子就在火盆旁边的位置,上面盖了一层白色的绒布,开始丁灿还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直到高稳稳走到离他最近的新娘面前,将绒布打开,她才看清楚,这里面居然是一窝小鸡崽。
毛茸茸的,毛发里还没来得及出现杂色,全黄毛,个头也小,看上去是才被孵出来不久。
黄鼠狼爱吃鸡,你们这选新娘不止靠玄学,还有在顺应动物天性是吧。
篮子并不重,高稳稳将其挎在腕间,每走到一名新娘身前,就将一只小鸡送到新娘的掌心当中。
来到丁灿跟前时,他动作慢了些,很直接地问道。
“你谁啊?”
毕竟刚才只是被人踢了一脚,他虽然心中觉得该是同伴,也还是得确定一下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
“是我。”丁灿顺便将石燕目前所在的位置也讲出来,刚才下车时,她留意了石燕在的那辆车,所以知道她目前在这群新娘当中的排序。
“我问过那个道士了,黄大仙选人的确是随机,没有刻意定下是哪位新娘的情况。”
“他是当年给陆家出谋划策的算命先生吗?”
高稳稳声音更轻:“不是,是后来毛遂自荐来到陆家的,就只负责主持仪式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或许可以试着利用道具,让黄大仙选不到你?”
看来重点并不在这个道士身上,但同时丁灿也不觉得,这是能躲开的事。
只是简单避过选新娘的这一项,他们也不一定就能安稳从这个世界当中逃出。
找到真相,避免再有这种荼毒女子的情况发生,才最重要。
“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