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棺材被他当成下笔的纸，他手腕翻转，笔尖就在金丝楠木之上顺畅流动。

一串繁杂的符咒就此成行，行云流水地蔓延在除了底部之外，棺材的五面之上。

最后顿笔处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仿佛从那些复杂的字符当中，就已经能看出经手者的道行来。

两口棺材都完成，道士又动作很夸张地收势。

意识到他真面目之后，丁灿就觉得他作秀的成分居多，得亏底下的人都愚昧，才没有人提出什么质疑的言论来。

总而言之，这场荒诞的冥婚算是到此结束了，她要正式被埋入地下。

机关重新启动，这次棺材又开始缓缓落下，祭台上的石板重新向中间聚拢，恢复成最原始的面貌。

丁灿也终于能看清地底下的场景，底下是一处巨大的墓穴。

这是陆大人死后的第八年，也就是说，前面已经娶了七位新娘回来。

虽然仍旧在下降过程中，但她棺材一侧的位置，墓穴地面，已经停放着七口棺材。

而靠近顶板，则是由机关架子托住，便于升起的两口棺材，应该是为了下一次备用的。

这样算起来，那根金丝楠木，陆家一共是做成了十一口棺材。

石壁上点着不少长明灯，大约是在祭坛的某些位置留有通风口，这才不致让烛火有缺氧熄灭的风险。

里面光线稍显昏暗，但视物还算正常。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活人来了，还摆着这么多尸体，总归阴森森的。

好不容易消失些的冷意卷土重来，丁灿搓了搓手臂，刚才洒掉的酒味隐约飘到鼻腔当中。

她莫名再次想到了拜堂时的怪事。

虽说这么些年，陆家父母为孩子办冥婚，从来没有正主现身的情况出现。

但如果自己推测得没错，陆大人真的成鬼了的话。

他死掉的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就是个半大小子，却已经有着虐待人的恶毒心思，想来就算成了鬼，也不可能就转性，心肠善良吧。

正这样想着，棺材总算经由机关的输送，稳稳落到地面之上。

得先出去，丁灿在系统中正选取合适的道具时，觉察到耳畔似有阵阵的风吹过来。

棺材本就是用来闷死新娘的，封起来之后不可能通风，所以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出现。

但同时非常真切，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才带来一阵风。

下一秒，她就觉察到身边有什么贴着自己躺下来了。

棺材里面虽然只用来装新娘，但既是婚礼，就特意为了两人同寝的大小设置了宽度，是完全足够容纳另一个人的。

丁灿能通过全景水帘见到外面的场景，却因为棺材内密闭严重，完全是一片漆黑。

总得知道是什么，她大着胆子摸过去，先摸到肩头的形状，的确是人形。

不过她手本身就一直没暖过来，这躯体却比他还要冷，甚至只是摸了一下，就有黏腻的气息缠绕在指尖，像是某些隐藏在幽深水底的软体动物。

“你是谁？”她飞速地抽回手，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是你的夫君啊，姐姐，你好香啊。”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边在讲话。

丁灿没听见任何的呼吸声，却感觉到讲话的人确实在往外吐露着腥臭的气息，让她耳朵周围一圈都僵硬住。

半边身体都跟着发麻，隐约有不能动弹的趋势，她觉得这不止是心理作用，大约有部分手笔是来自身边。

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在几根肿胀的手指摸上自己脸颊的一瞬间，丁灿就确定，这跟刚才拜堂时手背的触感相同。

她飞快别过头，将掌心的石块托起来，石块迅速猛涨数倍，幻化成牛头的形状，将极为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材板直接顶飞出去。

盈石，能够膨胀的石头道具，瞬时产生的冲击力，可以应用到某些攻击的情境之下。

外头的光亮骤然入眼，幸亏长明灯烛火昏暗，她猛眨了几下眼睛，很快适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从棺材中跳出来，躲开那个刚才待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她没回头，只隐约看到衣角。

翻出来之后，就迅速后退几步，与此同时，旁边的棺材里，石燕也正好推开棺材板，嘴巴里叼了个匕首，双手撑着棺材出来。

她没能听到刚才丁灿在棺材里发出的声音，只是发现出来后，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那个方向。

“怎么了？”她走了几步到丁灿身边。

刚才混在新娘中，只能小步行走，倒未觉得喜服不方便，现在一动，才发现是有些限制行动的。

石燕直接将裙摆提起来抓在手中，然后在适宜的位置割断了。

至于丁灿，则是直接将那件外袍脱下来，喜服本来就有好几层。

盈石被她重新收回，目光仍旧未从棺材之上移开：“刚才在那里面，我身边出现了……”

没来得及讲完话，棺材当中，就有什么人坐起来。

见到他的长相，很轻易就能猜出来，他正是陆家小儿，也就是外界所尊称的陆大人。

此人溺水而亡，现在也正保留着死后的惨状。

身形在河道当中泡久了，肿胀无比，衣服都濒临被胀破的边缘，尤其是那张脸。

层层堆起来的肉在脸上挤着，已经无处可放，下巴的位置肉块耷拉下来不少。

仔细看过去，在皮肤褶皱的地方，还有大片青紫的水泡渗出。

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暂且还用陆大人来称呼。

他是鬼，身形自然可以直接穿透棺材朝她们走近，那双眼球突出的浑浊眼睛，很艰难地转动几下后，他终于开口。

“两位姐姐夫人，怎么这么心急要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体己话呢。”

如果是刚才在棺材里那样，就没必要了，丁灿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无比恶心。

至于石燕，就更是没有好脸色，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嫌弃。

死了就算了，还用这副样子来祸害人，她都能想象出来，其他新娘在到达墓穴后，没有反抗的能力，会遭遇什么。

开口时她就也带着刺：“我当是谁呢，没想到你爹娘真养出你这小鬼来。”

陆大人并没恼，注视着两人的目光当中难免带着几分奇异。

吓到无法动弹的他见过，尖叫着在棺材里胡乱动弹，抓上自己的新娘他也见过，还有的运气更差些，蒙汗药的效果太好，从未醒来直接就死在了棺材里。

面前这两位倒是有趣，居然还能从棺材当中逃出来。

他将脸上那些赘肉勉强抬起来几分，做出个自认为笑意盈盈的表情来。

“娘子莫怕，为夫可以本来面目示人。”他摇身一变，巨人观的身体立马缩小了些，变成正常的少年人形。

应当是他做人时候的样子。

可实际来看，陆大人才十四岁，身材十分干瘦，也并不高。

被河中石块刮破的破烂衣裳，也变成了材质上乘的常服，或许是他从陆家烧过来的那些纸衣当中选的。

至于脸型，则是完全变了样，刚才像是地里的矮冬瓜，肉尤其集中在下巴，现在反倒偏向倒三角，眼睛又很小，贼眉鼠眼的模样。

让人只看一眼，就联想到某些过街时人人讨打的生物。

甚至神态中都带着几分鬼鬼祟祟，若是在街上见到了，都不免要担心一下自己的荷包。

眼神从上到下，露骨地从两人身上看过去，还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两下。

“别叫我娘子。”

石燕见到他那过度审视的目光，就觉得一阵恶心。

“不叫娘子叫什么，娘子怕是忘了，我们可是刚刚才拜过堂的。”

说完，他又停顿了一下，“其实也不算准确，你们只能算我第八，第九房侍妾而已，按理来说，是要直接抬进门，根本没有办婚礼的资格。”

陆大人这副十几岁的面容，脸上其实还有些稚嫩未曾褪去，讲出这种明显该由大人口中说出的话，就显得尤其违和。

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正常和他交谈。

丁灿就也无心再开口，沉默的空当，倒是注意到他喉咙之下，靠近胸口的位置，偶尔有红光闪过。

鬼体里的东西，会不会就是他们通关必须要拿到的红色碎片呢。

石燕显然也注意到了，同她短暂对视，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讲话，不准备打草惊蛇。

只是她们这幅静默的样子，在陆大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种景象，他见她们未曾回应自己的话，还以为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怕了。

也对，再怎么想逃脱自己，不过也只是寻常人而已。

陆大人不禁又回想起那些新娶进来的小娘子，每每见到自己第一眼，总会有些惶恐惊讶。

但那是在棺材当中，那时候人还未死，赖以生存的空气正不断被抽干。

他就会故意选在这样濒死的时刻出现，恶作剧般地抚摸过她们身上每一寸肌肤。

新娘此刻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般，哪怕只是稍微碰到一下，就会给出他很希望得到的反应来。

萦绕在耳边的叫声会拔高几度，而后转为嘤咛的泣音，最后在惊惧和刺激中结束生命。

那是他觉得漫长无聊的地下，最有意思的活动。

只是面前这两位新娘显然同其余人有所不同，竟然没在棺材里死了，反而能挣脱棺材板的束缚跳出来。

很有新意，让他都忍不住心动了。

这墓穴可是他的天下，即便再怎么有本事的人，都不会从这里逃出去。

“送入洞房，就得做些这里该干的事吧。”

丁灿眉头不禁拧起来，虽说这里是古代，十几岁未成年的男子娶亲是正常。

可面对前面这个明显半大小子的神态，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话来，她还是觉得令人作呕。

陆大人先动了，伸出袖间的手指短而细，刚才棺材中的手感历历在目，他还想试试这位新娘的滋味。

嘴巴也是没停，调笑的话语脱口而出。

“姐姐，你好白啊，穿上这个嫁衣，衬得你像桂花糕一样。”

还活着的时候，他最喜欢吃城西一家点心铺的桂花糕。

但那家的点心师傅，是曾经在皇宫里做过御厨的，做得好吃，定价也高。

每次都得过上一个月，甚至更久，娘亲才会买上一块给他吃。

带回来的桂花糕，会用大红色的方纸包好。

他会把最外面系着的一层棉绳解开，将红纸逐渐铺展开来，露出里面莹润如白雪般的桂花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