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稳稳扭了扭手腕,手指动几下,感受到掌心在微微发热发痒,连弯曲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以前下雪天自己跟朋友在外面玩雪,皮肤裸露在室外的时间久了,双手就会出现这种状态。
如果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不能及时医治缓解的话,长此以往是会生冻疮的。
他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暂时达到保暖的效果。
石燕和丁灿一直在他们上来的甲板位置等着,所以在第一时间就过来关心他们的身体。
“你俩怎么样?”石燕向离自己近的高稳稳伸出手。
“没啥大事,就是这身体以后可不能停止锻炼。”高稳稳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觉得脚步都有些虚浮。
石燕拉了他一把,紧跟着两人随着船体晃动两下,是大船终于完全入水,已经开始随着海浪航行了。
驾驶室位于船舱底部,那里有供于木船行驶的纤绳和桅杆,族人正是依此来掌握行进方向和速度的。
众人注视下,大船已经远离海面,开始稳步向南行驶。
殷酒又带着他的小药包来到这批后上船的族人前:“有没有谁手掌受伤了,先止血。”
绳索粗糙,不少人在过程中可能会有所剐蹭,丁灿见着他动作很快地在给处理伤口,虽然医疗条件落后,却也能看出来,他的医术还是非常熟练的,至少野外生存的话够用了。
丁灿在边上给他打下手,旁敲侧击:“你是跟谁学的医术,族里有专门负责族人健康的医者吗?”
“专攻倒也说不上吧,大家都会点简单的急救方式,不过我是以前跟着我姑姑在学的,她医术非常好,也很有天赋,只是后来她被选成祭司后,就不能再医人,我也没学到什么更深奥的。”
殷酒挠了挠头,声音中还带着几分遗憾。
被选中为冰徙族祭司的人,在承担这个身份的第一时间,就要放弃之前生活的一切,之后所有的生活都是为了整个族群。
即是意味着,蒙琦哪怕对医术有着再多的热忱,也不能再继续研究,不能用医术来救人或者向别人传承医术。
只得每日供奉神明,做好神迹降临,或神明屈尊联系人类的准备。
高稳稳实在是不理解这种说法:“救人算什么别的事情,难不成有人在她面前伤了,就见死不救吗?”
如果祭司在进行什么仪式的时候,遇到有人倒在自己面前,他可不相信真的就能做到视若无睹。
殷酒已经将那些人受的伤都处理好,示意几人往远离人群,靠近船头的地方站定。
“这种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在人前讲,别人听见了,会对你们有意见的。”
这番明显对蒙琦不善的话语,殷酒听到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动怒,只是神情看着比刚才还要落寞些。
“祭司相当于是凌驾在人类之上的半神,跟普通人类不同,自然看得要更广些,最先要考虑的是整个集体,而当中的个人,只能被排在后面。”
正是因此,原本作为亲人的殷酒也属于不被蒙琦放在第一位的位置,难免会有落差。
听殷酒话里的意思,他心底似乎也对这样的传统有所不满。
丁灿将手撑在栏杆上,感受着迎面微风拂过,低下头,还能见到三角形状的船头冲破海水,向两边各自带起波浪来。
“就是说,其实成为祭司,也不是你姑姑的本意吧,那她是怎么被选定的呢?”
殷酒抿了抿嘴:“祭司没有什么按照规定年份续任的规则,从什么时间开始,都是由现任祭司来决定的。”
祭司在冰徙族所有族人当中,有着最大的话语权。
经由数年的传承,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同样具备一定的预言能力,会提前判定自己能不能继续胜任来年迁徙至逢阳岛这件事。
发现难以实现时,就要提前从全族的族民当中进行挑选,避免影响到第二年的迁徙。
选举仪式当天,全族的适龄男女都会离开聚集地,前往圣门。
冰墙一侧已经有烧起很旺的火堆,里面摆放着不少炙烤许久的细长铁签,已经变得通红。
人选是由圣门来决定的。
每个人要用同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铁签子刺入冰墙当中,那根签子极长,炙烤后高温的情况下,可以短暂使寒冰融化,从而能够部分进入冰墙。
之后温度再骤降,刺入的动作会停止,铁签留在冰墙长度最长的人,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至于蒙琦,当时还留在手中的铁签长度,都比其他人要短上一些,结果显而易见。
那时候殷酒年纪还很小,个子又不高,出生后,还是第一次见到选择祭司的仪式,他在人群中观摩的时候也特别兴奋。
很小的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就经常同他讲,要尊敬祭司,祭司是非常神圣和高贵的存在。
每次有什么活动,祭司出现主持时,族人们都会真心祈祷。
于是殷酒下意识觉得成为祭司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所以见到姑姑被选中,还格外地替她开心。
在所有人祝贺又离开后,殷酒终于挤到了蒙琦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姑姑,以后大家见你都得要恭恭敬敬的了。”
这样的话,岂不是自己在小伙伴面前都能够很有面子了。
可殷酒却没有在蒙琦脸上见到欣喜的神色,于是拽了几下她袖口,小声问道:“姑姑,你不开心吗?”
“没有,”蒙琦嘴角勾起很浅的弧度,“我们回家吧。”
蒙琦拉着殷酒的手离开,时至今日,殷酒仍旧觉得那段回家的路格外漫长,脚步非常慢。
或许姑姑也在希望能利用最后的时间,跟他好好相处。
当天晚上,蒙琦跟他交代了很多自己生活当中要注意的事情,事无巨细。
只是那时殷酒对姑姑成为祭司后的生活还没什么概念,天色已经很晚,早过了他平时要睡觉的生物钟。
呵欠连天的途中,更加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今天跟他讲这么多的话。
“姑姑,我有点困了,你说这么多,我根本记不住,能不能等明天呀……”
他说着话,眼皮都耷拉下来,真的马上就要昏睡过去的模样。
可蒙琦并没有因此就停住,只是蹲下来,扶着殷酒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讲着:“之后姑姑可能就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跟族长说,或者找其他人帮忙也可以。”
估计接下来姑姑会很忙吧,小殷酒也没听出其中的深意。
第二天,蒙琦就开始,跟现任祭司闭关一个月的时间,进行身份的交接。
再出来时,她就成为了冰徙族新一任的祭司,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殷酒想要再去找她讲话,告诉姑姑这段时间以来大家对他都非常照顾。
每天都会送好吃的过来,晚上的时候,还会特意检查一下火种有没有熄灭的风险。
算起来,自己从刚记事开始,还从来没有跟姑姑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
可惜他没能迈出那一步,邻居伯伯这时候将殷酒圈在怀里,跟他讲,以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就不要去打扰祭司修炼。
以及,对待祭司时不可像这样没有礼数。
殷酒只得待在人群当中,对伯伯这话觉得奇怪的同时,也明白了些什么。
他见到族长端正走到姑姑面前,行了个只有在重大活动当中,请神仪式时才见过的繁重礼节。
“恭贺新祭司,以后冰徙族的安危就要交到您的手上了。”
蒙琦只是沉默着点头,也不像先前那样多话,将手中那根权杖双手举到半空当中,为族人准备降福仪式。
这是新任祭司在正式上任后,要做的首件事情。
冰徙族的先辈认为,祭司在刚得到这一职责时,是距离神明最近的时候,这时对着神灵许愿也更容易得到正向的答复。
于是新祭司就会向神灵祈求,为自己的族民祈福,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健康地生活下去。
环境非常安静,大家都静静闭上双眼,等待着福祉的降临。
唯有殷酒,只大睁着眼睛看向周围那些人,觉得他们现在的行为非常陌生。
而姑姑……殷酒看过去,好像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姑姑就在那里,但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没人再提起“蒙琦”这个名字,而是用祭司这个称号来代替。
本来殷酒父母双亡,小时候一直是由姑姑带着长大,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度过了很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现在这个家人也变得更加遥远,殷酒那天非常落寞,回到家里后,知道这里以后只会有自己。
桌子上还摆着今天早上某个阿姨送的面包,送过来的时候非常香甜,他吃了好几块。
现在闻着这味道却觉得甜腻不少,一点也不觉得肚子饿。
原来被这么多人关爱的代价,是要失去一位亲人。
后来殷酒逐渐振作起来,在别人族人帮助下生活一段时间后,学会了独立。
自己不能总在其他人的照料下,姑姑在家里留下不少医疗方面的书籍,有些是以前的古籍,有些是姑姑在学习当中自己整理的手记。
没人教,但还好还是有些以前的底子,这么长期坚持着,还真叫他学到了不少,平时遇见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也都能帮着解决。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这样,也是在实现姑姑的愿望。
殷酒不止一次听姑姑讲过,想要成为一个非常厉害的医者,希望她能为此感到欣慰。
这么多年,还真的就坚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