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琦周身常常充斥着一种神性的悲悯气息,在交谈的过程当中,会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分明人就在你眼前,却永远不会觉得触手可及。
她表情自若:“当然,只要我能解答。”
丁灿斟酌着开口:“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自己并非身处在真实的世界当中,或者说,祭司这个身份,有没有给你带来过某些始终无法参透的困扰。”
这样的询问或许有些越界,甚至可能会让蒙琦觉得她脑子出问题在讲些奇怪的话,但想要知道真相就别无选择。
蒙琦闻言,并未直接回答,眉间轻微蹙起,像在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看着她似是陷入回忆当中的模样,没人在这时候催促她,哪怕是稍微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可能会对他们了解更多的系统内幕有所帮助。
即便蒙琦只是由一段数据所形成的影像,也可能由于祭司的特殊身份,而对自己被制造出来的过程有所记忆。
“的确,我能了解到的事情,比普通的族人要多些,起初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接受。”
成为祭司将近二十年,蒙琦早已经习惯这个尊贵身份带给自己的一切,以至于几乎将最初那些慌乱和不安全感全部遗忘。
祭司向来是对自己职责所在以及迭代的传承秘而不宣。
不过那是对冰徙族的族人而言,要始终保持着神秘感,这样才能在进行某些重大决策前,得到所有人的信任,有着更多的话语权。
所以蒙琦脑海中存在着所有,也仅仅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脑海当中,跟族人一个字也不可以透露。
许多个日夜,在她偶尔也感觉迷茫时,早就习惯了默默承受。
可现下情况却完全不同,眼前的几个年轻人,躯壳没有变化,他们的灵魂却已经不属于冰徙族人。
没了习俗和职责的掣肘,反而可以随意向他们进行倾诉。
但装在心间的事情太多,真到了能够全盘托出的这一刻,她竟然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丁灿在蒙琦脸上罕见地发现有表情的变化,注意到她胸腔明显地起伏一瞬,是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冰徙族千百年传承到如今,每位祭司在将守护全族作为职责的同时,还有一项从成为祭司那刻开始,就必须要终身践行的任务。”
被选中第二天,当时还非常年轻的蒙琦,恋恋不舍地看着殷酒的睡颜,而后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离开。
从今天开始,她就要同老祭司一起,进入到圣堂内,接受为期整月的传承。
圣堂是祭司要进行祈福和生活的居所,走进正门,先见到的,就是一张供奉着神明的长桌。
冰徙族历史悠久,对神明的描绘却长期处在简单单一的程度。
族人们将冰墙视作神明的化身,认为遮盖住广袤大陆的每处冰雪,都处在神明的目光之下。
长桌当中的铜鼎之上,堆放着一些简易的冰块,来自圣门。
蒙琦跪坐在供桌前的圆垫子上,双手抬起,即将从老祭司门口接过那根权杖。
据说这根权杖是从某棵生长近千年的古树当中砍伐下来的,某种程度上讲,这种说法有很大的可信性。
因为冰徙族生存的环境,早已经不适应植被的生长,这根权杖必定流传已久。
“一旦决定接过它,你将承担起守护全族的职责,准备好了吗?”
箭在弦上,蒙琦没有拒绝的机会,她闭上双眼,声音不带半分波动:“是。”
在交换权杖的拥有者身份后,圣堂中的两人都将发生变化。
所有冰徙族百余年间的风俗传承,都会以知识的形态进入蒙琦的脑海当中,作为传承仪式的伊始。
而老祭司,则会逐渐丧失某些不便外传的记忆,从而回归到原本正常的人生当中。
多年被人携带,权杖表面有层明显的光泽在,蒙琦接过,第一感受就是并没有来自木材的冰凉,反而有着隐约的温度在。
不是因为曾经被老祭司的手掌握过,这整根权杖上都带着不正常的温热。
没来得及疑惑更多,蒙琦脑海当中就出现了许多不属于自己以往人生经历当中的影像。
大脑一下子接收这么多陌生的知识,不适应感让头痛感急速出现,她单手捂着脑袋,几乎瘫坐在地上。
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觉得惶恐,蒙琦想向老祭司寻求帮助,却见到对方的状况并没有比自己好上多少。
约莫是记忆正在抽离的原因,老祭司双眼中透露着几分呆滞,以至于自己呼喊他的几声,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
几分钟后,就见到他神情茫然地起身,转过头步履平稳地推开了圣堂的门,从这里离开了。
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经历过短暂的光明,随后光线又跟着暗沉下来。
可蒙琦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额外的画面被动吸引。
画面开始非常模糊,而后从中间开始,水波纹般向着周围飘散开来,只有四周的位置,还带着虚化的影像。
之后逐渐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她辨认出来这是冰徙族更早时候的历史。
那是一支人数比现在还要少的部落,用最原始的方式在休养生息,努力生活着。
甚至还在吃生肉,不知道怎么制造更为趁手的工具,使用的只是那些在自然界能见到的石头或者是简易的木材。
最让蒙琦觉得格格不入的是,那些人生活的环境是一片绿洲。
小河沿着草地穿过,许多见都没见过的飞鸟和动物各自嬉闹着,阳光柔和地撒下来,有人直接靠着大树在打盹儿,惬意得很。
居所是用树木搭建起来的,四面通风的小棚子,穿着也非常单薄。
虽然少了些娱乐性的活动,甚至都没有统一的语言来到达准确的信息交流,但这里的确像是个世外桃源。
并且人类文明很快得到了发展,部落族人的数量也在繁衍生息当中不断增多。
看起来是一片大好的景象,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变故发生在某天,本该是酷暑时分,天空中居然开始零零散散飘下雪花来。
从来没见过这种气候变化的部落族人,纷纷跑到空地上,还觉得非常兴奋。
有人伴随着雪花在跳舞,展露出来的是更加原始的野性。
但短暂的惊喜过后,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只因降雪并不是偶然发生的,接下来的每天,都是一样的状况。
由于温度骤降,先前没有遮蔽的木棚早已经不适合生存,需要建造更多能够御寒的房屋。
而土壤环境的变化,让农作物没办法再继续生长,发芽的蔬菜直接冻死,少部分原本很快就要成熟的蔬果,也变得不再能食用。
之前活跃在野外的动物,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踪迹,不清楚是找到了能躲避的地方,还是在某些无人角落被冻死。
没有足够御寒衣物的储备,部落的人也没办法再正常出门,只能在各自家中瑟瑟发抖。
不断有人在安慰自己,这只是突发的天气变化,用不了多久,或许十几天,或许几天,就能回归到日常的生活当中。
只是这些原始人类还没有“神”这一概念,所以同样不清楚有祷告上天的形式。
但自己无法解决,他们希望能有什么别的存在来解决现状,也算是一种祈祷的雏形。
意料之中的,不会有人来帮忙。
白茫茫的雪花很快覆盖了整个大陆,许多天之后,暴雪都没有要融化的迹象,将黄绿色的广袤大地取而代之的,是结得很厚的冰块。
储存的粮食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不落不得不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继续生活。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温度问题,已经有年迈体弱的部落人民因此死掉。
他们走出房屋,在附近找到了些不幸被冻死的动物尸体,从它们身上撕下毛皮,裹在自己身上,由此制造出了能够抵御寒冷的衣物。
无法在低温下生长的植被在短期内迅速失活,还能在树上见到的绿叶,不过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而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南面的大海尚且没有被冻住的趋势,还可以从中获得食物。
大家逐渐适应,接受了在这样的冰雪世界当中生活。
又到了某天,有人注意到在靠近海岸线的位置,冰块聚集的地方,开始自然形成两道长长的冰墙。
并且随着降雪量和冻雨的接连降临,开始不断地变高。
不是小山般堆簇的形状,薄厚适宜地直接拔地而起,部落发现这一奇景之后,也曾有人好奇地过去查看。
即便是将冰墙推倒,也很快就能回到原先的高度,并且仍旧在不断生长着。再到后来,人为已经破坏不了了,反正也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开始不去管。
尽管接受了在极寒环境中生活,大家仍旧对会有这种状况出现表示不解。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气候骤然间产生如此大的变化,让他们要遭受这些。
伴随着这样的疑惑,进展点在某天出现。
是在那堵冰墙变得更高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注意到这两堵墙逐渐开始变得没有边际,在距离海岸线几里的位置。
向两侧逐渐生长着就算了,目前看起来,似乎还在逐渐逐渐向对方合拢。
这时候冰墙已经生长到了肉眼无法确认的高度,偶尔走到墙底,会觉得环境闭塞。
男人在几天的对比测量当中更加确定了这个事实,觉得不能任由继续下去,就在某个正午,拿了工具过来,想要再试着走到即将合拢的边缘位置,将冰块完全敲碎。
找准位置,锄头挥出去的瞬间,用力过猛导致男人脚底一滑,额头朝着冰墙就扑摔过去。
砰地一声,鲜血汩汩流出,渗透进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