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我们先去办公室待会儿吧，估计一时半刻也停不了。”

蔡力撑着伞，另一只胳膊伸出来想要扶着她下车。

程诺心躲开了这个搀扶，高跟鞋落在水泥地板时发出很轻的撞击声，她摇摇头：“没事，就这么走着吧，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

两人穿梭在游乐园的小路当中，现在已经闭园，只有道路两侧亮着昏黄色的路灯，穿过零星的雨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每项设备边上都放置着精心准备好的装饰，白日里看起来色彩鲜明，会非常具有童话气息，成为亲子拍照打卡的网红地点。

可在这样暗沉的环境当中看起来，不同颜色的布置被反射出各色光辉，加上朦胧的一层雨雾，却似乎蒙上了恐怖的气息，像是进入到危险极深的异世界。

蔡力还在侃侃而谈，这次周年庆典的装饰几乎是他全程督导的，也是为了能够讨妻子的欢心。

只是他讲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程诺心的回应，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蔡力撑着伞，侧身去观察程诺心的表情，见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眼神很空洞地望向前方：“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只是有些累了，”程诺心没有立刻回应，“我们去旋转木马那边看看吧。”

那是程诺心亲力亲为的设备，现在更加关心明天能不能正常展出也是合理的，所以蔡力并没有怀疑。

加上两人现在距离那边也不算太远。

直至站到旋转木马的跟前，那些小马身上随机的不同部位被工作人员提前设置好了彩蛋。

每只上面都有编号，而身体上则是用特殊油墨标记了字符，只要根据题面找出答案，并在这局结束后找到工作人员登记，答案正确就可以领取一份小礼物。

这也是之前程诺心的想法，希望能给小朋友带来加倍的快乐。

收起伞，两人抬脚走上设备，蔡力往前走了些。

“用的是可以擦掉的油墨，等活动结束之后，不会对木马表面的涂层产生任何的损坏，当然，到时候我们也会再次进行加固。”

可蔡力却并没有见到程诺心感兴趣的模样，也没见到她上前查探。

反而她只是走到最中间支撑的立柱那里，抬起手抚摸过上面的纹路，冷峻的脸色罕见柔和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设置了雕塑吗？”

“是为了跟整体的风格契合吧。”蔡力还是那副表情，握着伞柄的手却不免用力。

程诺心却直接戳破：“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吗，这是为了纪念某个人。”

这正是蔡力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当时见到这个跟海洋极为相似的雕塑，他便知道即便自己付出得再多，她也不可能完全忘记薛想。

那年的海边定情，是她心里完全无法磨灭的事情，不论自己付出了多少，妻子心中的那片角落，是永远无法踏足的。

“明天是重要的日子，提起这些事情做什么。”蔡力维持着嘴边的笑容，不明白程诺心此刻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这么多年，她其实很少主动开口，只是偶尔私下里露出的一些表情和心绪，还在证明着有薛想的存在。

程诺心扬起下巴，双眼像利剑般望向他，终于忍受不了对方这副伪善的面容：“你杀害了我最重要的人，是怎么做到能够隐藏得这么滴水不漏的？”

蔡力只是表情停滞了一瞬：“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是不是有谁找你说过什么？”

程诺心见他这时候还不愿意承认，心更是沉下去，那表情里甚至连无奈都没有，只觉得悲凉。

“只有我们两个人，别再说谎了，我都清楚，就是你害了薛想。”

蔡力走上前靠近了些，还想着要继续解释：“这肯定是误会。”

程诺心摊开手举到身前做出防御的姿势，制止对方的靠近：“那么我也明确地让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现在更是让我觉得厌恶。”

大约是没爱这个词刺痛了蔡力，莫名涌上的一股怒气让他完全无法压抑住此刻内心的情绪。

尤其现在程诺心仍旧扭头注视着立柱，其中的愧疚感分毫未减。

难道真就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在吗，蔡力抓住程诺心的手臂，迫使她回过头来看向自己。

“这么些年，我把你捧在手心上，究竟哪里过得不顺心，让你一直对个死人耿耿于怀。”

程诺心想要挣开来，可是对方禁锢得实在太紧，双方力量相差悬殊。

“你认为是死人，可在我看来，他是我人生当中别人无法替代的存在。”

蔡力不能理解这种感情是如何做到现在这般刻骨铭心的，他们才认识多久，也就不到一年左右的时间。

不说大学时期，从他们结婚开始，现在都已经到了第七年。

长时间深入对方生活的陪伴，居然都没能在程诺心心里刻画出更深的感情来。

只是见到蔡力这副跟平时截然不同的表情，程诺心就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宣告。

“我们离婚吧，我实在无法再跟你生活下去。”

程诺心已经做好了之后的打算，不只是要离婚，她还得想办法再找到那个咖啡店里见过面的男人，将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

蔡力是杀人的凶手，已经任由他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早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何况，她也想为薛想正名。

当年那场被报道的意外事故，除去大部分对这件事感到惋惜的人之外，还有着小部分的人，并不觉得薛想的死亡是件值得遗憾的事。

他们只是认为，谁让他去走了没人涉足的一条野路，会坠崖也是自找的，说不定正是因为英雄主义作祟，想着铤而走险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程诺心听过这些不好的评价，现在更是觉得薛想非常冤枉，明明是被坏人推下去的。

那天他本来可能不会遇到任何危险，所有人都会等到救援队的到来，随后有惊无险地度过。

他们本来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自己曾经设想过的，会幸福很久的生活。

这样想着，程诺心反倒冷静下来，也不再继续挣扎了。

没必要再在蔡力身上浪费任何精力，只要再平静走完接下来的流程就好了。

但事情并未如愿，她紧接着察觉到胳膊上的受力更重，蔡力似乎表情比刚才还要狰狞一些，他手指几乎嵌入皮肉当中，明显的痛感传来。

“你放开我。”

蔡力是听到离婚两个字觉得异常愤怒，在他看来，程诺心作为自己从很早就开始喜欢的人，就是要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边的。

他要让所有人听到他们各自名字的时候，都会先想到对方，下意识认为两个人就是应该要在一起。

程诺心早就该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可现在她居然仅仅因为一件陈年旧事就要离开自己，蔡力当然完全无法忍受。

挣脱不开，程诺心也开始意识到危险，刚才是太过悲愤才没能提前注意到：“放开，你再不松手，我要喊人了。”

她说着就低头咬上蔡力的手腕，趁其吃痛松开一只手臂的时候，抬脚往外面跑去。

只是现在四周都是木马，逃走的速度也跟着延缓下来，还没走上两步，肩膀就又被人从身后给扣住，重新拽回了原地。

站立不稳，她靠着立柱坐在地上，后背背硌得生疼。

“你是我的人，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蔡力只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为了防止程诺心发出声音真的引来别人，还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园区夜里定时会有保安巡逻，万一被发现了解释起来会麻烦些。

蔡力由于愤怒眼睛几乎充血，整个人姿态看上去分外可怖，连手臂被程诺心抓出几道血痕都没觉得痛。

挣扎的过程当中，程诺心盘起的头发也跟着散落下来，遮盖住了小半张面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念叨到一半还要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时候，蔡力才意识到这样堵住嘴巴对方是讲不了话的。

这才如梦初醒松开了手掌，可面前的人没有反应，只很安静地坐在地上，像是个破碎的布娃娃。

“诺心，你会永远在我身边的对吧？”几秒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回音。

蔡力几乎觉察到额头的青筋在跳动，他抬起手，动作很慢地接近那张侧脸。

心跳声几乎跳出胸腔，拨开那些凌乱的头发，他发现程诺心现在正紧闭着眼睛，身体没有任何伏动，仿佛同这里融为一体。

“诺心？”他声音很轻，生怕吵到对方。

见还是没收到回应之后，用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指尖感受不到半点气息。

蔡力拧了拧眉，将女人上半身抱进怀里，还是温热的，但生命已经流逝，他似乎是在想怀里的人怎么会如此脆弱，之后又神情古怪地笑起来。

这样也好，她再也没有机会逃走，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身边了。

只是短暂思索过后，蔡力就把目光放在了后面的雕塑上，这里寄托着对薛想的思念和哀悼。

明明是游乐园，程诺心用这里来埋葬自己的爱人。

既然这么在意，那就把她永远困在这里吧。

雕塑支柱当中是空心的，能够很好地隐藏一个人的踪迹，只需要谨慎小心些。

蔡力径直站起身来，西裤在挣扎过程中出现了不少的褶皱，小心拍打捋平了，又整理起自己的发型。

确认现在着装良好之后，才拿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