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东山，被人推下山崖坠亡之后，再次拥有思想时，薛想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

山林中有许多手电光亮闪过，重重人影在迷雾当中走来。

有些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应过一声，没人能听见。

身边躺着的是早已经生命消逝的身体，先是有救援人员发现他，再之后是程诺心。

薛想能感同身受到对方的悲伤，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怀着还想要见到程诺心努力生活的念想，作为此生未能完成的事，就这么飘荡在她身边很久很久。

但也仅仅只能做到陪伴而已，他见到过程诺心悲伤的，失落的，偶尔幸福的神情。

尽管知道她身边有着恶魔存在，可薛想根本无法干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很多次见到蔡力背地里望过去野兽般的目光，他都会在程诺心耳边大声提醒，期待着能有那么一瞬间对方是能够听见自己声音的。

只是什么作用都没有，薛想只能看着她在那片牢笼当中被困了很多年，时常觉得愧疚。

丁灿想，他见到程诺心被杀死的时候，心里一定非常痛苦吧。

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无能为力，这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你有看到程诺心的鬼魂吗？”

虽然不清楚她是否会直接投胎转生，死掉的一瞬间，应该是能够望见的吧，那么他们就还有能够交流的机会。

薛想摇摇头：“她被困在了雕塑里面，跟身体一起，我能够察觉到。”

他声音紧接着有些颤抖：“被封进去之前，她其实还活着。”

当时蔡力由于神情高度紧张，自然没能探出对方其实已经十分微弱的鼻息来，以为人真的已经被自己闷死了。

又或者是程诺心的大脑启动了保护机制，想要凭借着假死来寻求能够逃脱的机会。

可惜蔡力并没有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在身体被层层包裹和涂上某些化学物质之后，程诺心才真正丧失了赖以生存的空气的最后来源。

她在雕塑当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灵魂也被困在此处，不见天日了很多年。

所以薛想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了要救出程诺心。

他想告诉自己喜欢的人不用再害怕了，这些年来，其实自己一直都陪伴在她身边。

“我会尽力救你出去，作为交换，你也要帮忙救出诺心。”

这种情况下丁灿当然不会拒绝这份提议，只是始终瞧不见出路，她开始怀疑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出口。

如果这里真的是水晶球的微缩世界的话，又辨别不出方向来。

怎么就能证明自己是在不断向上呢。

万一外面有双无形的手在转动着水晶球，幅度小到根本就察觉不出来，两个人不就相当于是在原地转圈嘛。

想到这儿，她压了压薛想的手臂阻止继续前进。

“怎么了？”薛想身体停滞在原地。

“你到过出口吗？”

“的确没有过，”薛想出声否认，“因为知道心心就被困在这里，所以我一直都没想着离开过，但既然是在海底，那么一直往上应该就能找到出口吧。”

看来薛想对这里其实越不算了解，那么还是需要仔细考量过才可以。

脑海缺氧产生的晕眩感觉又袭来，丁灿皱了皱眉，又听见薛想在讲。

“其实你不是我第一个看见的生面孔，在你之前还曾经来过一些人，不过他们似乎求生意识都没你这么强烈。”

薛想在这里游荡久了，偶尔就会见到陌生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出现的。

一开始还想着要进行交谈，但他们大多都是因为处在溺水的状态非常慌乱，或者是根本无法顾及到自己。

丁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薛想口中说的其他人应该是以前经历过同样副本的学员。

“那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

“就掉下去了啊，我跟着往下游过一段时间，不过最后空间里出现了一条缺口，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了，我也试着要进入，不过那里向外抵御的力量非常强烈，根本无法进入。”

缺口？或许可以认为是将学员带入训练营的另外一种方式。

虽然目的地不算相同，但说不定可以借着这个方法，来找到回去的路。

“我们不要再往上走了。”

这次变成丁灿拉着薛想，因为他不具备能够自行下沉的能力，反而由自己带着会要快上一些。

渐渐地，开始出现别的不同的景象。

颜色开始出现分层，由幽蓝色变成快要一眼望不到底的黢黑。

“就在前面了。”随着薛想的指引，果然在水面的某处见到一处不易察觉的缺口。

如同被撕开的一道裂缝，但并没有任何的海水渗入，又不像是另外的通道。

可丁灿甚至发现在自己不断靠近的时候，裂缝的开口正在不断变大，好像觉察到了自己的靠近，并且想要收纳其中。

两人就站在缺口前面半米的位置，薛想抬过手，但身体仍旧虚幻地从中穿过，的确是不能进入。

“他们就是被吸进了这里。”

丁灿也有些不确定自己现在拥有意识，是否具备能够穿梭过去的能力，就学着薛想的动作，同样往前伸了伸手指。

看不清对面的景象，手背穿过的一瞬间就隐没在其中。

但能明显感觉到，对面是没有海水阻隔的。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带过去。”丁灿还是拉着薛想的手臂，虽然不清楚会遭遇什么，还是心一横就游过空隙。

下一秒，就踩在一片实地当中。

大片的空气涌入鼻腔当中，她忍不住先弯下腰大口呼吸起来，片刻后才缓过来憋闷的感觉，但随即就被眼前所见惊讶到。

“这地方我从来都没有来过，怎么会是这样的……”薛想的语气听上去也非常震惊。

面前的土地几乎是一片黑色，而直接映入眼帘的，则是堆在前面小山般的尸骸。

薛想作为鬼魂游荡久了，走路的姿势还是跟活人不一样，看起来轻飘飘的，速度也快些。

飘在一处白骨前，他看了看上面残留的衣片，在辨别这是自己曾经遇到的哪张面孔。

可匆匆一瞥的人太多，他根本无从记起，但再往远处看，还是发现些熟悉的。

“应该就是以前就沉下去的那些人。”

虽然对这片空间的出现仍旧觉得有些疑惑，但薛想却觉得现在眼前的场景还算是正常，毕竟在他眼里，溺水死亡的人，经由一段时间后确实会变成这样。

可丁灿的反应却完全不同，闻言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自己先前的理解当中，薛想见到过的那些人，就是之前进入过副本当中的学员。

可是学员如果是在没能完成副本的情况下，按照训练营的说辞，不是应该从副本当中脱离，继而提前出营，回到现实世界当中，只是会失去这片回忆吗。

那么这些骨骼又为什么会存在。

是学员的尸体吗，可是以前大家一致都认为只是意识被带到了训练营当中，所以在副本当中跟着出现的，只是脑电波或者意识之类的东西。

现在的场景却是明明白白推翻了先前的猜测，更像是学员的身体被掩埋在这里。

丁灿忍不住开始回忆之前经历的每个副本，那时却并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场景。

她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此刻想要出去的决心变得更加强烈。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两人沉默地穿过这段白骨，想到这其中或许还有曾经见过面的人，丁灿眼神无意中更加锐利几分。

“你上次见到过有人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薛想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早已经分不清时间的变化，但应该不会太久。”

在他的视角当中，自从程诺心被封在雕塑当中之后，自己就来到了这片区域里。

能感受到程诺心的存在，却跟她一样被困在完全无法离开的地方。

如果不是遇到了丁灿，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处地方的存在。

丁灿想到的却是怎么就这么快就变成白骨了。

正常情况下，血肉腐烂消失不会这么快，何况这里寂静得很，从过来开始就没见过有什么其他的生物。

骨骼走向也保存得非常完整，并没有被撕咬过的迹象出现。

只靠着天然的生物降解，是很难达到这样的状态的。

丁灿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副本里怎么能用常理来论呢。

“如果你没出现在我面前，大概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这其中的一员。”

薛想侧目看到她似乎有些悲伤的表情：“你认识他们吗？”

刚才在海底怎么走出困境才是要紧事，可到这里之后，他反倒有时间来表达出困扰在内心很久的想法来。

究竟这些人是从何处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不算认识，但我们的确是来自同样的地方。”丁灿尽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用简单的方式进行了讲解。

薛想画画方面天赋很高，自然思索问题的方式也是有些天马行空的，所以虽然惊讶，但也大概能够良好地接受下来。

自己可能只是虚构出来的身份并没让他感到迷茫，他既然身处在这片时空当中，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就是完全真实的。

直到几乎看不见身后的尸骸后，丁灿终于见到了出口。

伫立在土壤上的一扇小门，虽然没有任何标识，但冥冥之中在向她指引这就是能够带自己出去的通道。

这下是真的要走了，搭上门把手之前，丁灿转过头：“你想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虽然不知道副本中的npc能否经由这扇门离开，他还是想给薛想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过薛想果然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在这里能感觉到心心，我走了的话，她自己会很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