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只有眼前这几个人，蛟龙发怒，就算是将整个岚城化为灰烬都不在话下。

可兰心娘子从与大妖共生，得到至高的力量开始，却并没有这么做，更像是小惩大诫。

不知道是故意想要显露自己，还是觉得即便妖气外泄也不会有能与之相敌的人，她从几个月前出现在岚城开始，就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行迹。

兰心捻了捻指尖：“你既然这样说的话，就是觉得我是事出有因了，可我听说你们这些修道者最看不惯的就是妖了，尤其是为祸人间这种，难不成还真能放下芥蒂，能把我放走吗？”

未等开口，余北宁持剑放在身后抢先一步：“妖就是妖，生来便是恶的，你明明本来是人，却偏偏要跟妖怪同流合污，简直为天下人所不齿。”

丁灿朝他瞥过去一眼，站在余北宁的立场上，或许这句话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也不能什么都一概而论。

加上可现在这种形势，就这么愣头愣脑地讲出来，不更是在平白增加妖怪的怒气吗。

兰心从重生那一刻起，或者在签订契约之前，就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再能转而为人的机会，唯一还跟从前一样的，也不过只是这具身体而已。

她望向众人的眼神当中没带着半分情感，连声音都是冷冷的：“是啊，但我就是拥有长久的生命，寻常人的生命，对我而言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我根本不会将你们这些蝼蚁放在眼中。”

“阿弥陀佛，”圆舍大师朝兰心微微躬身，“回头是岸，二十年前，若是历劫成功，你便能化成真龙，而今境况不过也只是时也命也，如果再多造杀孽的话，不仅不能更进一步，还可能受到反噬。”

兰心身后的蛟龙逐渐成形，从虚幻的身影转变为实体，更强的力量席卷而来，众人才知道原来千年大妖的威力居然如此恐怖如斯。

蛟龙抖落了几下身体，整座高山就跟着震颤起来，让人几乎站立不稳。

丁灿盯着那双黄色的竖瞳时，注意到对方有一瞬间眼神是锁定在自己身上的。

“留得青山在，我们不是这蛟龙的对手，稍后贫道会设法阻碍这大妖片刻，你们就趁着这时候离开。”圆舍手上那串佛珠不知何时已经散开，现在只是自然地飘浮在半空当中，散发出来的金光却让人无法忽视。

朱南景当然不会在这时候临阵脱逃，真要算起来，这些人之所以在场，都是因为城主府先前张贴的告示。

真要选个人留下来的话，就应该是自己才对。

“大师，我不可能走的，再说了，若是它真想把我们留下来，也不一定有谁就能从这里逃走。”

阿莲脸色比刚才要好了些，捏了捏丁灿的手臂，示意她靠近些。

“它是大妖，若非危急时刻，是绝不可能将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何况这契约一旦形成，能量此消彼长，兰心娘子有了新的力量，蛟龙的法力自然跟着降级。”

若是想要恢复到当年的法术，至少还需要个百年的修炼，它们只在河底沉睡了二十年，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他们今日如果遇到的是历劫前的蛟龙，肯定是不可能有一战之力，但如果能找到这种共生中的破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好，我设法吸引兰心的注意力，看看能不能唤醒她的一些良知。”

丁灿在荷包当中翻找了一下，找到那只在赵晟墓地当中取到的指环，顶着蛟龙带来的威压上前一步。

或许是先前在山上从未见到过如此法力高强大妖的原因，从刚才它现身开始，自己就尤其觉得不自在。

幸好这柄撑着的竹伞让她至少感觉身处这方寸之间仍旧是安全的，耳环被举在身前：“兰心娘子，我从坟墓当中拿到这个，是当年赵晟送给你的吧。”

“你们之间既然有情，就肯定了解赵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知道你今日种种所为都是在做对岚城百姓不利的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会赞同吗？”

兰心知道，这世上最了解赵晟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了，当然也了解他心中所想。

她声音当中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苦涩：“晟郎善良，不愿跟去跟别人争执什么，将所有一切都默默结束，但我愿意成为他手上的利剑，替他讨伐那些曾经不珍惜他的人。”

“我们今日见过那座坟，即便就挨着乱葬岗，仍旧被保护得极好，肯定是出自你手，另外一只耳环是在你手里吧？”

耳环天生一对，自己手里这只被葬在坟墓里陪伴在长眠的赵晟身边，那时想要寻思的兰心肯定是将剩下一只带在身上保存，想着等到死后也能凭借着耳环之间的联系找到对方。

只是没想到世事变迁，赵晟可能已经转世为人，继续要历经数道轮回，而兰心却开始享有无尽生命，几乎再没有交集的可能。

兰心勾了勾指尖，耳环就从丁灿手上脱离出去，飞着缓缓落到她掌心当中。

跟满头珠翠首饰相比，碎金打成的耳环本应当是黯淡无光的，可她却觉得这比任何价值连城的宝物都要珍贵。

那是赵晟升任为守城小队组长的一天，兰心早早安排了一餐宴席想要庆祝，没想到赵晟过来的第一时间，就从怀里掏出了这对耳环。

“不值什么钱，但是我自己去首饰铺借了工具打造的，没什么品相，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兰心欣喜地接过来，觉得上面满满承放着的都是对方的情谊，很多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都是从那一刻油然而生。

当时的兰心以为接下来的生活只会越变越好，没想到在多日之后，那些想象真的就只能成为憧憬。

兰心摇了摇头，喃喃道：“回不去了。”

耳环的出现，让她内心深处最后一抹属于人类的柔软情感同时被勾起来，很多因为岁月而模糊的记忆逐渐在脑海当中变得更加清晰。

在河水当中的多年沉睡，昏昏沉沉当中，眼前时常出现的场景，都是赵晟死前在病榻至上的那些痛苦的画面。

如同利刃般，时时刻刻割在心口提醒自己。

曾经兰心认为这是能坚持下去的助力，此刻才反应过来，明明两人之间相处的那些记忆才是最珍贵最不应该忘却的。

“还有机会的，只要你不再继续害人，一切都还有能够转圜的余地。”朱南景在后面高声提醒着，雨水一直未停，他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没等兰心回答，只听得远方又传来几道轰隆隆的雷声，雨势变得愈发大起来。

原本只蛰伏在兰心身后的蛟龙，此时终于真正动起来，拖动的长尾所到之处，树木都被拦腰折断。

它将巨大的头颅伸到兰心耳边，低沉苍老的声音随即出现：“你我既然签订契约，一切意愿便都随你，如果还想继续的话，我当然愿意奉陪。”

“可是一切都已经开始正常进行了，你不想要见到那些人痛哭流涕，在你面前真心忏悔的模样吗？”

兰心眼中闪过几分犹豫，似是陷入了艰难的抉择当中。

余北宁压低声音：“那时她果然是受到了蛟龙的蛊惑，就连现在都在引导着她继续害人，这蛟还想着要历劫成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阿莲表示赞同：“它如此坚持，或许是因为担心兰心放弃报仇之后，再有寻死的心思，两者共生，即便实力相差悬殊，届时也会对蛟龙造成不小的伤害。”

朱南景走上前：“我随父亲是在十几年前来到岚城，父亲继任了城主之位，却不知晓这件旧事，但既然所言为真，那便是岚城真正辜负了赵晟。”

“我会请求父亲为他证明，证实他的确为岚城安宁付出了生命，让所有人都了解这件事的真相。”

这便是跟兰心的初衷不谋而合了，从最早开始，她也就仅仅希望赵晟所做的事不会被磨灭掉，该得的功劳和名誉就该赋予他。

“我……”她才刚只讲出一个字节，眼神却空洞了一瞬，随即微微闭上眼睛，在原地像是入定一般。

蛟龙将她卷起，兰心的身体就慢慢没入鳞片当中消失不见了。

“你做什么！”余北宁握紧佩剑，明明刚才兰心已经有了想要改变的心思。

“区区凡人，还妄想着影响我们做好决定的事，真是给你们脸了。”蛟龙声音当中带着明显的怒气，张大嘴巴长吼了一声，山上的温度一下子降至冰点。

衣服上原本被淋到的雨水直接变成层层冰片，只是稍微抬了抬手，冰片就簌簌落到地面上。

紧接着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寒冰长了脚一样从腿部开始向上蔓延，几乎要将人冻成冰雕。

与此同时，熊熊火焰从众人脚下拔地而起，围绕着形成圆形的法阵，朱南景额间那枚火焰印记出现变化，整个人的头发都变成耀眼的赤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