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带着何西从清华大学的西门出来，再一路向西。
在整个过程中，两个人始终一句话都没说。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路边的小树丛却仍然盖着厚厚的小被子。
这场雪下得真的很大，她不禁想，何西的航班有没有因为天气原因而滞留，那样他不知道又要在哪里多耽误多久的时间。
他始终走在他侧前方两步左右的位置。
从背后看过去，他身材修长而挺拔，如同一意气风发的树，正在最好的年华。风有点刺脸，黄亦玫用双手覆住脸，然后就又开始冻手。
“这个给你。”何西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递给她，语气依旧不大好。
“谢谢。”玫瑰勾起唇，接过手套，又特地在他面前戴上，“这样确实好多了，但是你不冷吗？”
至少，他愿意跟她讲话了。
何西冷哼一声：“放心，我年轻，火力壮。”
黄亦玫嘴角一抽，这该死的男人间的胜负欲。
又走了一段，玫瑰见他始终不说话，只好主动找了个话题，“何西，我记得你不是北京人吧。”
他闷闷说了声：“嗯。”
“那你回来住哪了？”
“怎么你要给我安排住处啊，还是要给我报销差旅费？”他言语中始终带着刺。
玫瑰只能假装没听见，又问他，“那你去过圆明园吗？”
“只在课本上见过。之前来北京还想着把各大旅游景点都玩一遍，可到最后，只去了趟奥森公园，还是跟几个拖家带口的同事一块去的。回去后耳鸣了好几天，被一群孩子给吵的。”
玫瑰笑：“所以你还年轻啊，不懂我们这群中年人的生活。之前小初小的时候，我的生活重心也基本就都是她，觉得她哪哪都好，连小脚丫都是香的，出个门都恨不得给她拍个一百张照片，回来再慢慢选，结果发现哪张都好，根本取舍不了。”
何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转圜，所以只是抿了抿唇。
玫瑰却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又问他，“前面就是圆明园了，来都来了，要不要顺便进里面逛逛？”
何西默然：“我怕这么失意的我看见那段屈辱的历史，会直接哭出来。”
玫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至于的，里面很大，除了那些断壁残垣，其他地方跟普通公园差不多。里面还有好大一个湖，你要是夏天来，还能体验一下在荷花从中泛舟的感觉。那湖里还有好多鸭子，一点都不怕人，特别可爱。”
何西问，“那有鸳鸯吗？有我就不去了。”
黄亦玫大笑：“我还真不认识鸳鸯长什么样。”
两人买了票进了园。
园子里的雪景很美，引得好多市民前来拍照游玩，官方还设计了个云打卡活动，只要在指定景点拍照上传，就有机会获得入选官方公众号的机会。
为了不让气氛那么尴尬，黄亦玫主动提出要跟何西挑战一下一起完成这个活动。
每到一处景点，他们要么拍一拍湖，要么拍一拍树，黄亦玫的拍照技术不好，还总被何西嫌弃。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打卡处，圆明园的西洋楼遗址处。
何西提议：“黄亦玫，我们要不拍个合照？好像我们还没有一张在一切的合影。”
玫瑰立刻酸了鼻子。
但她静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啊，不然我们就去那边的银杏大道吧。你看路两旁的树了吗，等秋天银杏落了的时候，这边可漂亮了。蓝天，红墙，还有满地金黄。”
何西苦笑：“那估计我没有那个眼福了，下次来，就再没有一个黄亦玫陪我了。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玫瑰听了立刻别过头去，任凭眼泪一滴滴落在大衣上。
何西也红了眸子，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他们找了一个园区设置的专门给游客拍照的、做成微信朋友圈样式的打卡牌。请求路人帮他们拍了张合影。
打卡牌上印的朋友圈文案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底下则是皇宫里各路人员的留言。
乾隆：妙哉。
令妃：美极。
黄亦玫把照片发给了何西，然后带他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坐着，坐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对方的脸。
最后，还是何西主动打破了沉默，“我真笨，出国之前应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定下来的。”
黄亦玫笑：“咱俩的关系一直不都是教练和学员吗？”
何西不吭声。
玫瑰又说，“你要不要尝尝圆明园的文创雪糕？”
何西斜眼看了看她：“大冷天，牙会冻掉吧？”
玫瑰眨了眨眼，“没事，你年轻火力壮，不怕。”
然后，她就真的买了两个雪糕回来，一个草莓味的，一个香草味的。最后，何西选了草莓味的，把香草味的留给了她。
他们俩又开始默默吃起了雪糕。
何西终于忍不住，还是问道：“黄亦玫，你选他，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孩子？”
黄亦玫抿抿唇：“也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孩子。”
“孩子的感受……就有那么重要吗？”
“嗯，重要啊。”黄亦玫看向不远处的湖，半晌，还是说到，“你知道吗何西，我之前有个很爱很爱的人，他叫傅家明，他死了。”
“死了？”
“嗯，心脏病。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他还在的时候对小初特别好，教她很多东西，她也很喜欢她，连梦里都会叫他的名字。可是你知道吗，我前一段问她，还记得傅家明吗？她反而过来问我，傅家明是谁？”
何西问：“你当时怎么答的？”
玫瑰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答。孩子长大了，她根本就不记得除了至亲以外的其他人。她还是更喜欢她爸爸，她爸爸有时候脾气不好，她也不会放在心上，还是会跟同学兴高采烈地提起他。她也不喜欢我喜欢的一切，她只喜欢数学，物理，喜欢信息学，想将来进航天局工作。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什么，都是阻断不了血脉亲情的。”
何西冷哼一声：“所以，你就为了孩子和她爸爸和好了？”
黄亦玫不置可否，主要是她不想给眼前不到二十五岁的男孩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小初现在在青春期，家庭完整对她很重要。”
何西的眼泪决了堤：“我就是怕你再受委屈。”
“不会的何西。”黄亦玫勾起唇，从包里找了张纸递给他，“我已经过了把什么都放在心上的年纪了，我早跟你说过，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大事，其他的，我不在意。”
何西吸了吸鼻子：“可是你的人生也很重要啊，你不只是孩子的妈妈，你还是你自己啊。”
黄亦玫安慰道：“我自己也挺好的。有钱有闲有自己喜欢的工作。你不要再把我放在心上了，你值得更好的人。”
何西终于绷不住了，一把将玫瑰搂入了怀中：“可是我一直想着你，我喜欢你。”
黄亦玫摸了摸他的头发，像个真正的姐姐那样：“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一定要谈恋爱的，不是吗？这世上可以有很多种喜欢。”
何西对此不置可否。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
不期，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玫姐？”
玫瑰忽地回过头去，这才看见手里拿着两根烤香肠的肖小雨。
今天的她很漂亮，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枫叶红的唇色在一片白雪茫茫中格外动人。
玫瑰站起身，和她点了点头，“这么巧？”
肖小雨的目光在何西身上一晃而过，但最后仍归于平静无波：“是很巧，我是来陪方总的妈妈出来玩的，今天雪景很漂亮。”
玫瑰的脸忽地一下烧了起来，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和何西背后的方协文妈妈。时光荏苒，她们也有快十年未见了。
随着儿子境况的转好，他妈妈的穿衣打扮也贵气了很多，再不是当年那个土里土气的模样，连发型都变成了温婉的盘发。
玫瑰点点头，问：“阿姨，你好。”
方协文妈妈似笑非笑看了看她，又似笑非笑看了看她旁边的何西，最后阴阳怪气地说，“这是你外甥还是你侄子啊？小伙子长得真帅。”
玫瑰抿了抿唇。
旁边的何西却已经一脸怒色了。
肖小雨立刻打圆场：“我和阿姨就要回去了，你们慢慢逛。”说着就拉方协文妈妈起了身。
方妈也点了点头，“也好。”
肖小雨赶紧把烤肠递给她，“您尝尝。”
方妈笑着点点头，当场吃了一口，又夸张地惊呼到：“哎呦，真好吃，还是小雨你乖，怪不得我儿子那么喜欢你。”
黄亦玫立刻慌乱地看了眼何西，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他为她难过。
何西当场就落下泪来，神情倔强：“这就是你说的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