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协文是当地时间早晨八点到的马尔彭萨机场,一出闸口,他就看见了倚在栏杆边正在吃冰激凌的玫瑰。
她穿了身奶油白的宽松连身裤,腰间系的是和平底拖鞋相得益彰的浅棕色腰带,在一众身材高挑轮廓分明的欧洲面孔中不仅丝毫不逊色,反而更多了几分优雅松弛的东方韵味。
就像一纸白色情书,每一笔诉说的都是撩人不自知的故事。
见他出来,她也没动,依旧小口吃着冰激凌,直至他主动靠近她的身边,她才闲闲开口:“方老板穿得这么商务,是来米兰开会的吗?你来出公差不给合作伙伴打电话,倒要我黄某人百忙之中抽身来接机,这合适吗?”
方协文听了立刻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蓝灰色带暗纹的休闲夹克,“这身还商务吗?品牌的人还说这是他们今年春夏最休闲的一个系列了呢。”
然后他又半垂着眸子看向她,笑意温柔:“看来下次买衣服还是得带着你才行,她们的眼光都不太行。”
这个男人……玫瑰眯了眯眸子,他还真会避重就轻啊,就这么着就想把话题扯到衣服上去了?
她想了想问,“品牌的谁啊?半夜给你发微信那个销售小姐吗?”
“不是!”他急急解释:“这是另外一个牌子。”他故意将身体歪向她,“你自己看嘛,脖子后面是不是有品牌的标签?”
两人就这么挨在了一起,来自他衣服布料的触感微凉,玫瑰立刻向旁边躲了躲。
他却恍然未觉似的,顺势就咬了一大口她的冰激凌,咬完还大言不惭,“这么好吃,你来时候怎么不给我也带一个?”
“方协文!”玫瑰被他的无赖惊呆了,“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哪变了啊?我对你始终如一好吗。”他一手拉箱子,一手揽过她的肩,很快就带着她远离了接机口拥挤的人群,仿佛两人之间就从没出现过嫌隙似的,语气自然:“我们现在去哪?”
经过这两天的冷静,玫瑰本来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可是他这样糊弄,反而再次激起了她心底的不爽,他这是把她当成小朋友了吗?
随便给点糖就想让她假装有些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他哄人的技术什么时候炼得这么炉火纯青啊?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不善言辞、做错事都不敢和她眼神对视的纯真男人吗?
“方协文,你要是没什么想跟我说的,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呢。”玫瑰停下脚步。
方协文这才抿抿唇认真地看向她:“对不起玫瑰,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我还是要说,我跟那个叫什么棠的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赵闻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年前才从梦游九霄调过来,和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些人还不同,他可能不太了解我的脾气,也不了解我对你的感情,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玫瑰冷笑:“哦,这是连替罪羊都找好了。”
“哪有的事!你自己看嘛!”方协文打开亦方的工作群,毫不避讳地展示给玫瑰:“我要骗你我不是人!”
玫瑰腹诽,你爱是什么是什么。
但她还是无可无不可地将视线落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上,群里的赵闻一直在道歉,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给他任何一句回应。
“你真把赵闻开了?这样的处罚是不是有点太重了?”玫瑰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禁也有点懵,她从没想过有人会因为她的情绪丢掉饭碗。
方协文说:“你不用自责,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泄愤。你仔细想想,梦游九霄跌落神坛这件事儿,敢说和团队里有这样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你肯定也不希望亦方步他们的后尘吧?”
玫瑰毕竟也是一个团队的领导,自然能明白他的立场,“当然。”
“所以,不要再为这种人烦心了,开都开了,我会按行业标准对他进行补偿的。”
玫瑰抿抿唇,没说话。
其实她本来也没觉得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真能轻易介入她和他的感情,若他是那种人,这十年,有多少这样的姑娘他又得不到?
只是,人可能就是这样,一旦在乎起某个人来,就会失去理智,变得面目可憎。
“别为一些不值得的人生气了,好吗?”方协文接过她手里已经融化到面目全非的冰激凌,放进了嘴里。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女孩很像年轻时候的黄亦玫?”她直白地问她。
“哪里像!”方协文抹了抹嘴角,答得斩钉截铁,“黄亦玫可不会拿自己的美貌去和男人做交易!再说,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美貌有过概念!正是你什么都不要,才让人恨不得把命都给你啊。”
玫瑰瞪大眼,“我什么时候什么都不要了?”
方协文笑:“你若是要,咱们当初还会离婚?黄亦玫你知不知道你一度让我很痛苦,也很有挫败感?我感觉就算我把全世界都捧在手心里送给你,你都不会看一眼的。”
玫瑰没好气:“所以我确实挺傻的。抱歉方老板,我已经决定放下矜持了,反正你的钱也花不完,我就当助人为乐了。”
“然后你就狠心刷了个三十美金的巨款?”
“你信息延迟了吧?后面的大金额还没看到吗?米兰可是全世界购物之都,我会跟你客气?”
玫瑰眨眨眼,又说,“只是,一会儿我要带你去个热门的旅游景点,你赶紧把你身上这身奢牌衣服换下来,免得被满大街的小偷盯上。”
说完,她就从随身携带的托特包里扯出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来,循循善诱道:“来吧,换这件,出门在外还是低调点为好。”
方协文抓紧自己的领口,说什么都不肯妥协,表情甚至很嫌弃,“你这件衣服都没烫,上面都是褶!你说实话这件衣服是不是都没超过十欧?”
“你看不起人!它花了我整整六十八欧好吗!”玫瑰大笑着,“方协文你现在怎么偶像包袱这么重啊!”
方协文拉着箱子在前面大步跑着:“废话,我这包袱很贵的!”
玫瑰也大步追着:“你这样我们真的会被偷的!”
“谁说的?”方协文扬了扬手机,“我定制了专业的旅行服务,团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玫瑰停下来大口呼吸,“我只想和你无计划漫游啊,你这样多无趣啊!”
方协文将她搂进怀里:“我知道,所以你的计划还是A计划,他们主要负责我们的人身安全和整个行程的交通,不到不得已我们不启动B计划,行吗?”
玫瑰扬了扬头,“可我主要是来工作的,你不怕被冷落吗?”
方协文笑,“你工作,我给你当助理。有我这么像样的助理,你肯定事半功倍!”
玫瑰斜睨他,“不要脸。”
米兰总是因为太过于现代化被诟病没什么可玩的,但玫瑰和方协文毕竟在上海生活了十年,这两座城市虽处于地球的不同角落,却又惊人的相似,对他们而言跟回家也没太大分别。
玫瑰这次主要的工作都在佛罗伦萨,留给米兰的时间不多,所以随便吃了点饭她就带方协文直奔圣母恩宠教堂去看达芬奇的那幅名画《最后的晚餐》。
之前来了那么多次都没约上票,这次可得好好欣赏欣赏。
进了馆,看着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和人种的游客,玫瑰忍不住调侃:“哎,方师兄,来看这么伟大的作品,你还不拿个小本子好好记记?”
方协文用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越发无赖,“当初记笔记就是为了搭讪女神,现在女神都到手了谁还要白费力气?”
玫瑰哼了一声,“功利心可真够强的,那好,一会儿你别让我给你讲解啊。”
方协文却说:“有些东西不需要太懂,只记住这一刻的感受就够了。”
玫瑰一愣,仔细品了品反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艺术这个东西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看客又不是画家本人,又怎么会真正明白他作画时候真正的想法呢?
“方师兄,你悟了。”
馆里的光线很暗,在等待眼睛适应的时间里,导游已经开始讲对面墙上的另一幅壁画。
他们前面一对情侣也是亚洲面孔,两人也不听导游说话,一直在旁若无人讨论着什么,声音大得烦人。
玫瑰好歹学过一点朝语,立刻听出了他们是韩国人,但是除了个别语气词,她就再听不懂更多了。
她也懒得理,直接拉方协文往远离人群的方向移动了一点。
参观的时间很短,等轮到《最后的晚餐》,他们也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时间。
为了不打扰别人,玫瑰的声音压得很轻:“方协文,你敢想我们正在凝视五百年前的一段时光吗?达芬奇不愧是文艺复兴三杰之一啊,你看画里面人物的动作和表情,多传神。”
方协文却幽幽地来了句:“这里面哪个是犹大?”
玫瑰咬咬牙:“从左数第五个!你没看见他手里抓着钱袋吗?”随即又释然:“算了,你肯定不是馆里唯一一个不认识他的。”
方协文笑:“要不还是麻烦黄小姐帮忙讲解讲解吧。”
玫瑰一边说:“我的讲解费很贵。”一边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他整个科普了一遍,比她当年写西方美术史的结课论文还用心。
从圣经里关于这一段的记载,到画里面的每个人物——她心知肚明他也记不住,再到壁画的创作背景和画面构图,“你看耶稣的太阳穴,那个地方就是整幅画的没影点。”
方协文虽然听不懂绘画术语,却不妨碍他此刻一颗心怦然,眼前的玫瑰散发着圣母一样的光辉,正温柔抚慰着他单调又枯燥的灵魂。
这个傻子,他忍不住想,这样耀眼而夺目的她,这样知性又迷人的她,岂是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代替的?
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从教堂出来,两人又在这栋复古的建筑前拍了打卡照,红色砖墙氛围感十足,两人的笑容都很甜。
去下一个景点的路上,方协文忍不住和她十指紧扣。
刚才那对韩国情侣的对话内容被他听了个十成十,他们说的是,这里的门票除非提前几个月预约,否则是不可能约到的。
那就是说,这趟旅行,其实早就在她的人生计划单里了?
而他,也是她人生计划单的一部分,对吗?
所以,要没有化妆师这段意外的小插曲,他就错过这段行程了?
方协文垂眸,深深地看了眼旁边还对一切浑然不觉的玫瑰,看来,他还得好好教教她,该怎么把心底想要的,大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