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井闼山学院位于东京世田谷区,是所坐落在小山之中的多学部制高校。校内含有幼小中高四个学部,是个学生成分相当复杂的地方。
说它是“坐落在山中”好像不太准确,因为严格来说,我们所处的这座山其实都是属于学校经营者的私有土地,所以从法律层面上来看,只要站在山脚下,就已经算是进入了学校的管辖范围内。因此,不是“这座山上有所学校”,而是“这所学校有座山”才对。
作为一所学校来说,我校算是非常年轻的。根据现有校史上的说法,井闼山建校至今仅有二十三年,始建于一九八七年间。那时,日本还处于泡沫经济时代,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和搞金融投资,我们学校的经营者当年亦是如此。
这老头的公司主业其实是房地产。当年,他盘下了包括这座小山在内的附近一大块地方,准备用来建设几个高档小区。于是,井闼山的前身就作为这些高档小区的配套设施诞生了。
后来,随着泡沫经济时代结束,房地产行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夕阳产业。老头在其他地方的产业大亏特亏,反而是这片地区的房子因为学校办得好而保持了行情稳定,成为了他当时手上少有的正资产,这才让老头保住了仅剩不多的钱财和脸面。
可能是考虑到这一点恩情,老头在把气喘顺手头宽松之后就将学校改组,使它脱离了原先的“附属设施”定位,成为了这一片地区的经济主体,原先围绕着这座山建设的那些小区现在反而变成了学校的附属设施。
总的来说,我觉得井闼山高中部的气氛其实还可以,算不上非常排外。
虽说由于本校的幼儿部、小学部、初中部不对外招生,生源仅限在附近小区有房产的家庭,所以从幼儿园开始一路直升上来的人在学生群体中占比很大,约占总体的四分之一左右。可是剩下的那四分之三“外人”才是高中部的主流。
在这些“外人”里,有学校专门为了运动社团从各个地方挖来的体育特长生;有学校为了维持高升学率从各个地方挖来的成绩特招生;有相当比例因为父母在老头的公司里工作而被特许入学的归国子女;还有一些因为各种各样的私人原因而选择高中来了日本留学的外国友人。
这些“外人”毫无疑问会成为各大体育社团、学生会、考试排行榜上的中流砥柱,在学校这个小型社会里可以说是要基层有基层,要管理层有管理层,要时髦值有时髦值。这就让此地的“排外”空气被很大程度的稀释掉了。
环境是很友好的,同学们是很亲切的。在这种相对比较友善的环境里还能交不到朋友,我觉得比起怪这个世界,还是怪我自己来得更好更快更合理。
不错,我在新学期伊始就陷入到了无法突破人际关系危机的困境之中,但这跟家境没关系,纯粹只是因为我跟大家都聊不来而已。
其实一开始,班上的同学们还是会来跟我搭话的。
比如说“高濑同学头发好长啊,平时打理起来很麻烦吧”之类的话题,但是在我回答“确实很麻烦,老实说我也想剪掉,毕竟这东西我不是因为喜欢才留的”之后,场面就迅速冷场了。这种冷场在出现过两三次之后,同学们就很默契的避开了这种话题,开始在我课间看书的时候过来搭话,问我在看什么,有趣吗之类的。
我在书店买书时喜欢盲买,如果我当时看到的书刚好不喜欢会直接说无聊然后罗列出它的一大堆缺点,如果我当时看的书还算喜欢会罗列出它的一些优点。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我感觉对方每次听到最后脸上都会出现一种微妙的微笑,那笑容的意思我觉得八成是“其实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并且没兴趣,但是现在就这样走开怕你尴尬”。这样的对话再进行下去只是在给对方增加负担,久而久之,我就对回答这种问题兴致缺缺了。
其实我们班上也有其他喜欢在课间看书的人。我曾经想过要不要去结交一两个同好什么的,所以跟班上另一个一看就很文学少女感的同学主动搭过话。
我问她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作品吗,对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沉默半天,报了一个之前才被我在课间吐槽过无聊的作品名。
尴尬,这真是太尴尬了,当时我真想立刻从旁边的窗户跳下去。
交友如此不顺利,我在周末和香织一起去吃柠檬挞时自然免不了一顿抱怨。
“明明初中的时候包括你在内,我至少有五个人算是玩得不错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高一才刚开始啦,你倒也不用急,说不定适合跟小静一起玩的人过几天会突然冒出来。”
“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我觉得还是有的,正所谓‘电波相近的人会互相吸引’,说不定现在就有人觉得我们小静很有意思,只是苦于没找到机会跟你搭话,所以还在保持沉默。”
“别把我说得跟替身使者一样。”
虽然我不是替身使者,不过说到这个,我们班上还真有个看起来很适合去JOJO片场走一下的人。
那就是宿舍刚好在我隔壁,座位还刚好在我前面的饭纲同学。
我们学校的宿舍楼有四栋,高中部能使用的有两栋。男女宿舍楼之间离得很近,两栋楼中间只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宿舍楼一共有五层,一楼是洗衣房、食堂等等公共设施的所在地,二楼开始才会根据年级划分出不同的居住区。
高一新生通常会被分配到二楼的宿舍,每层男子宿舍的最后一个房间和女子宿舍的第一个房间从空间位置上来看都算比邻而居。刚好,他住在212室,我住在201。
井闼山的通常教室是阶梯式多媒体教室,所以老师在安排座位的时候不太看身高排序。高一时,我们的班主任竹本老师是个特别喜欢整活的人,开学第一天,他就在班上举办了一场一局定胜负的猜拳大赛,所有人根据猜拳大赛的最终排名顺序来依次挑选自己的座位——虽然显而易见最后一名没得选。
三班有三十个人,我在那天可能是运气特别好,居然一直顺顺利利地赢到了最后,因此非常荣幸的得到了摸鱼头等舱——也就是教室最后一排最靠里那个座位——的一年使用权。
饭纲同学惜败第二,在我挑完之后毫不犹豫地选了传说中的经典主角位,也就是教室倒数第二排最靠里临窗的那个位置,我座位的正前面。
相对班上的其他人,我对这位同学投注的视线确实更多,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这种多余的关注既不是因为爱情,也不是因为我看他不顺眼,而是有以下两个理由。
第一,他的长相确实在我的好球区里,我作为一个颜狗很难不看。再说我看就看了又怎样,反正他不会因此少块肉。
不过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在搞运动的关系,他的肌肉含量对我而言有点太高了,高得都有点超过了我的审美范围,真是个令人遗憾的帅哥。
第二,这个人的社交力该死的好高。
明明都是高中才入读井闼山的“外人”,这个人为什么就能在开学一周后跟全班人都混熟,熟到可以随口叫每个人的名字,还经常有同学在课间问他能不能到其他地方去单独讨论一下个人问题。
怎么说呢……能感觉到这家伙深受同学们的信赖,对比我糟糕的处境来说,他在人堆里简直是混得如鱼得水,看得我很羡慕,羡慕到快想把他杀了看看大家会有什么表情。
该死的现充,我是高中生,快把你玫瑰色的校园生活送我。
“有这么夸张吗?”
“闭嘴啊,你这样的现充是不会理解的。”
高一第一学期,我几乎有半个学期的午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唯一乐趣只有每天午饭时间和香织打电话吐槽竹本老师整的烂活和前座的现充男同学。
不过我觉得像香织这种社交力跟他不相上下的人是不会理解我的,这种无能狂怒感是我们一般市民的特色,他们现充懂什么。
还是初中生的时候,我曾经设想过自己将要度过怎样的高中生活。
首先,我想交到一百个朋友,然后在休息日或者放学后大家一起去卡拉OK唱歌、在跳舞机上乱扭、用完大头贴机的所有相框。
一百在这里是个虚数,意思是很多。要是没有交到新朋友的话,有香织跟我一起去也足够了。
其次,我想加入一个生存状态正常的社团,做出一番亮眼的成绩,令后辈尊敬,让前辈放心,借此实现我的个人价值,度过有意义的高中生活。
何为“生存状态正常”?也就是人数稳定在十及以上,不会因为三年级前辈一毕业马上就面临废社危机,没有严重的历史遗留问题,没有部内派系斗争的有编正式社团。
我觉得自己对社团的要求应该不算太高,理论上这种社团是不难找到的。
最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看得顺眼的同学试着交往一下,趁着年轻多试试错,为我玫瑰色的校园生活打上一个完美的粉色滤镜。
这个同学最好是那种少女漫画里会出现的角色,也就是“长得好看、运动好、成绩好”的帅哥。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不谈也行,只有这个我绝不凑合。如果有的话,我很想跟恋人推进一下“在林荫道下散步”“穿着浴衣逛祭典看烟火大会”“正月初一去进行初参”这种传统的现充项目。
至于一些稍微不能播的东西……还是等高中毕业了再说吧。不过这也看人,要是对方的长相有八十分以上,我可以有比较灵活的道德底线。
我当年想的时候想得很好,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的高中生活从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出错了。
别说交到一百个朋友了,每天午饭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吃,然后打电话给发小抱怨生活的境况听起来未免太过凄凉。
虽然与自己完全无关,不过那时候的饭纲在我看来可能是最接近“玫瑰色的校园生活”这一目标的人。
他跟班上的同学都玩得不错,深受大家信赖,一百个朋友恐怕不在话下。
作为体育特招入学者,我校的排球部肯定有他的一席之地,否则特地给他这个名额就没有意义了。这人会成为我校王牌社团正选之一的未来已经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我不喜欢独自在食堂吃饭,所以很少到食堂里去。不过有那么几次,我看到过饭纲跟一个不认识的别班女同学一起吃饭。那个人似乎是他的发小,我偶尔会听他在班上跟其他男生聊天的时候提到。
其他男同学问他是否对那个人有意思的时候,他会摸着脖子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可是我有次在找午饭用餐场所的时候刚好遇到过他拒绝别人表白的现场,被拒绝的女同学问他心有所属的对象是谁,他也摸着脖子打个哈哈蒙混了过去。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我几乎可以确信这家伙就是对他的青梅竹马有意思。
人缘好,社团活动搞得很起劲,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如果他过成这样都不能叫玫瑰色校园生活,那玫瑰色的校园生活想必一定是个谎言。
可恶,好羡慕,我真的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出于一些不太健康的心理,我在某个课间又有同学找他单独聊聊的时候忍不住开了口。
“你是神父吗,怎么一天到晚到处去听别人的烦恼?”
前座的人好像对我会跟他搭话很意外,在回头看了看我确认自己真的没认错声源之后,他以一种营业性的亲切朝我笑了笑。
“我不信教,虽然我家附近好像确实有教堂。”
“哎,哪个教的教堂?”
“新教的吧。”
“那不好意思,不是神父,应该叫你牧师的。”
“请问你这句话的逻辑到底在哪里?”
在我们这个莫名其妙的对话结束后,饭纲就开始在班上多了个外号。
跟我玩得来的人并没有在某天突然冒出来,但是在这个毫无逻辑的闲聊之后,找我进行恋爱商谈的人居然真在几天后突然冒了出来。
“高濑同学一定被人告白过吧?”
“呃……确实有吧,小学和初中都有几个。”
“好强……其实我最近收到了其他班同学的告白,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很常在教学楼附近的一棵松树下吃饭,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吃着吃着就会突然有完全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在我身边坐下,然后莫名其妙开始讲自己的心事并询问我的看法。
老实说,我很想对这些访客来一句“你谁啊,别在这擅自开讲好不好”,但这些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倾诉者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并且她们看起来各有各的苦恼,使我莫名产生了一种现在叫她们滚好像不太人道的罪恶感。
出于一些多余的同学爱,我容忍了她们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但想要我给出什么有用的人生建议是不可能的,我对这群自己不感兴趣也没耐心接待的陌生人最大的温柔就边吃饭边听,然后随口敷衍她们。
可能这些来跟别人讲心事的JK们实际上也不需要我的意见,每次她们讲完都会长舒一口气,然后对我表示感谢,从哪来回哪去的消失。
托她们的福,我的午休时间总算没有太无聊了。
不过,在第一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的午休时间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Sister,午休忏悔室现在开着吗?”
“……我什么时候有的这种角色设定。”
“我也不记得自己有过牧师这种设定。”
“算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事先说好,我是不会给你任何意见的。”
“老实说我也不太需要。”
“好,那你说。”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我听到坐在身边一直过着玫瑰色校园生活的现充男同学说:“我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