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我最喜欢的名作家是个跟我爸同一年出道,但是年纪却比他小得多的年轻人。
此人在上大学后因为交不到朋友、学业不顺、恋爱也很失败,所以忍不住开始怀念起了被朋友包围、学业尚可、心爱之人还未离开他的高中时代。于是,在对大学生活极其不满的前提下,他以高中母校井闼山的学园祭作为蓝本,写了一部名为《春宵万华镜》的恋爱小说,就此成功作家出道,把我爸给狠狠地撞了下去,获得了那年的新潮社新人赏。
我第一次看到这本小说的时候还是小学生。当时评奖结果结果刚出来,我回到家,看到爸爸喝得烂醉如泥,正趴在一楼店面的吧台上当尸体。
“爸爸怎么了?”
“不知道哇,你爸中午吃完饭后突然说要去趟书店就走了,回来之后就喝个不停。”
“他买什么没有?”
“哦,买了这个。”
说完,妈妈一把将这个醉鬼拎了起来,露出了一本被他枕在脸下的文库本小说,这就是我与那位名作家作品的初遇了。
此人将来还会有许多作品,但我最喜欢的永远是他这部出道作。
素不相识的男女独身进入了如同迷宫般繁华的山中祭典,不约而同的相遇在每一个想逛的摊位和每一件不想掺和的闲事之间,度过了漫长且不可思议的一夜。——《春宵万华镜》总的来说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故事,但能把简单的事写得十分有趣就是作者的本事。
如文中所言,井闼山的学园祭确实是本地有名的盛会。
作为一个小中高联读的综合性学校,我校的学园祭参与成员年龄跨度无疑是非常大的。从即将成年的高中生到刚刚入学的一年级小学生,在此期间都无一幸免的需要为这个祭典出工出力。
当然了,这方面的主要劳力还是初中生跟高中生。小学的孩子们需要做的往往只有舞蹈跟合唱的排练,还有分工制作驱蚊香包这种简单的工作。
这是一种只有巴掌大的小香包,布面和所用药材均由临时组建的初高中学生会联合组织“学园祭事务局”出面定制。
小包的布面上印有我校的logo和本届学园祭的年份,药材被打成粉末状分装在一个个方形无纺布袋里,只等孩子们在手工课上把它们组装在一起。
山上蚊子多。虽然学园祭举办时已近深秋,但这对来我校游玩的客人们来说应该也还是实用兼可爱的纪念品。届时将会由统一穿着红浴衣的初中学生会成员叫卖,在贯通山中各学部的直道上兜售。
按照惯例,我校的学园祭举办期一般是三天一夜。包含三天白天的正常活动和最后一天晚上的“后夜祭”。
各班级和社团需要在这三个白天内努力营业,争夺会在后夜祭上被学生会长当众宣布并进行表彰的各项荣誉。
如前所言,远山学姐对今年的“最受欢迎饮食店奖”势在必得。可我们的对手其实不止大名鼎鼎的糕点研究会,还有那些散落在学校各处的个人摊位。
这些小摊位一般卖的都是各色小吃,无需桌椅,成本也比我们更低,最后算纯盈利的时候能不能赢还真是个未知数。
虽然有“学校在学园祭期间关闭食堂”这种饮食店重大利好,但我对本社能否摘得桂冠这件事依然没有太大的信心,只求尽人事听天命。
考虑到举办期首日巨大的人流量,社团这边,我的值班日被放在了最忙碌的第一天,第二第三天没有值班。
班级这边,我的值班日被放在了第二天,第一第三天没有值班。
乍一看,我这个安排还算悠闲。远山学姐和班长保证了让我在学园祭上至少有一天的娱乐时间,但是仔细一看,我就在这里发现了问题,并且问题还很大。
那就是没有人陪我出去玩了!
高三没有班级活动,但是远山学姐给自己排满了三天的社团值班,绝无可能陪我出去玩。
饭纲在第一和第三天要在班级的音乐剧上担当A卡,第二天要在体育馆里打排球部的练习赛,哪有这个闲工夫陪我出去闲逛。
穗定的社团排班在第二天,班上的活动是原创剧本的舞台剧。她虽然不必亲自出演,但是要在第三天的舞台剧上担任旁白,哪里有空陪我这个闲人出去。
可恶!我的心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就连饭纲在听完我的抱怨后调侃的“你难道没有其他朋友吗?”也不能在我的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滚,都滚,你们这些负心汉。”
“这是不可抗力吧,别说得好像是我错一样。”
“我不管,总之都是你的错。”
原本,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极大愤慨,我是打算跟饭纲临时绝交三天的。可是在学园祭第二天下午,有那么一件事的发生稍微打断了一下我们的绝交进程,让我跟他马上和好了。
我们班的电影一天会放两场,上午的场次在9:30-10:50,下午的场次在14:30-15:50,两个场次的中间刚好是餐饮业的午市时段。
考虑到人手和很多其他方面的问题,我们料理研究会开的店是只做午市生意的。一过下午四点,我们就要收拾厨房准备打烊了。
排球部那边的训练赛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结束的。因为学园祭期间食堂不开放,他们一般会在结束之后去校内便利店凑合一下,或者成群结队地跑去外面觅食,只有小部分人才会尝试在学校里碰运气,看看还有没有没打烊的摊位。
古森同学好像是属于最后的那小部分人。我在第二天的班级活动结束之后去了一趟家政课教室,很意外的在门口碰到了他。
看到我来,原本正在跟他聊天的穗定抬手朝我打了声招呼。
“学姐怎么来了?”
“反正我现在闲得很,就想着过来帮你收拾一下。怎么样,中午没太辛苦吧?”
“嗯,还好。我在家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都习惯了。”
“很能干嘛,习惯就好。对了,这位是?”
“啊……不好意思,忘记介绍了。这位是跟我同班的古森同学。古森同学,这位是高濑学姐。”
“啊——是传说中的高濑学姐。”
“什么?我是动物园里的熊猫吗?”
“没有啦,其实是饭纲前辈经常提到你。”
“这小子说我坏话了?”
“没有没有没有——”
虽然我在陪穗定去送便当的时候远远见过这人许多次,但正式见面这应该还是第一次。穗定刚刚恐怕是没反应过来吧,在他的认知里我们俩其实是没见过也不认识的。
不得不说,古森同学跟他的表兄弟在长相上几乎毫无相似度,就连性格都大相径庭。如果穗定之前喜欢是这种开朗可爱好相处的小孩,我估计当时就直接支持这门亲事了。
可惜没如果,我在心中默默含恨离去。
他来这边似乎是打算吃晚饭的,可惜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我们的营业时间,正打算待会去便利店随便吃点。
穗定看起来颇为犹豫,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问了我一下能不能用剩下的材料做点什么,我看着她那副优柔寡断的死样颇感无奈。
“你的朋友你做主,想怎么招待他都是你的自由。远山学姐已经回去了吧?那今天当值的主厨是你,这里没有比你更有决定权的人了,别问我怎么办。”
她听完点了点头,回头去问古森想吃什么。这小子也真不客气,直接跟她点起菜来了。
以她的效率,出餐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很快就把这最后一位顾客晾在一边做起了收尾工作。
我在干活的时候是不喜欢说话的类型,但穗定在这种时候意外的话很多。
可能是因为在“初中出道”的时候仔细研究过,她对时尚话题很有热情。我在这方面插不上什么话,但只是偶尔应答一下也足够她自说自话地说很久。
“高濑学姐化妆的时候喜欢怎么画眉毛?”
“我不太常化妆,眉毛的话……顺着原本的轮廓画长一点点吧。”
“啊,果然还是细一点的比较好?细长的眉毛有种清秀文雅的感觉,我也喜欢这种。”
“这样吗?”
收尾工作已近尾声,只要再把最后一位顾客吃剩的盘子洗干净就算结束了。
穗定在将之前洗好的碗筷摆进消毒柜,我放下擦灶台的抹布往古森同学坐的方向看了看,打算催一下他吃饭的进度,然后就看到这孩子坐在角落里,默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原本打算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我在这个时刻突然变得特别想见饭纲了。
别误会,这倒不是说我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他了。俗话说“毁人姻缘被驴踢”,我只是因为突然感觉驴蹄好像快踢到了我脸上才想找个面积大点的人来躲躲。
“神父,不是,牧师,你听我说,我要忏悔。”
当天晚上,在听我把前因后果都大致讲完之后,我的散步搭子非常装模作样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给出了自己作为冒牌神父的标准回答:“主不原谅你。”
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不好再抱怨朋友们把我丢在一边自己去忙了。我现在恨不得穗定再忙点,千万别把我想起来。
既然如此,最后一天的学园祭我就只好自己想想办法了。
在班上替同学值班?我不干,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怎能让他们白捡一天假期。
去家政课教室给远山学姐帮忙?别了,我暂时还没有到案发现场去故地重游的勇气。
在图书馆或者宿舍里坐一天?不行,我怎么能放着眼前如此精彩的高中生活不过,自绝于玫瑰色的青春!
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就是自己出去玩。
虽然这会让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好像有点凄凉,但是在热热闹闹的祭典时段独自躲在房间里看书……这听起来难道不是更凄凉吗?
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更为经济的方案执行。
定下方案之后,我立刻给自己明天的出游计划规划起了行程。
首先,我打算到二年三班的教室去参加“小仓百人一首歌牌大赛”。
这是个深具历史传统的本国特色游戏,核心玩法就是两位参赛选手根据读手读出的和歌上句,拿走写有下句的歌牌,率先清空自己所持有的二十五张歌牌者为胜。算是个很寓教于乐的活动。
三班为这次活动准备了不少小金牌,只要参赛选手能够连胜五局就能获得这个廉价但是可爱的纪念品。
其他牌集姑且不论,《小仓百人一首》我可是倒背如流的。以我对这套牌集的了解程度,我觉得自己连胜五局毫无问题。
在获得小金牌之后应该也快到中午了。刚好,我能到远山学姐当值的店里去,给我们料理研究会增加一些业绩。
汤足饭饱后就悠哉游哉地去饭纲所在的二班吧。让我来严格的评价一下他在音乐剧上唱得怎么样,等到他谢幕完收工后,我们就一起散着步到操场上去看后夜祭。——好,就这样决定了。
在《春宵万华镜》里,全书的最后一幕是男女主角在背景的月夜、篝火和夜来舞队的表演中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好明天见。
当时我的心被他们的约定打动了,也随着纸上的最后一句话向这位作者的作品说了下次见。
这回同样是独身逛祭典,如果我明天也能来次“命运的邂逅”就完美了。真能出现如此展开的话,即使让我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我也是不会抱怨的。
来吧,我的命运之人!
“请指教。”
“……佐久早同学,不好意思,但这是体育生该出现的场合吗?”
独身逛祭典,然后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命运之人——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没遇到。
不过,气质像落语里的“死神”一样的家伙我倒是真的遇到了一个。
“我认为对人有刻板印象不太好。”
“那倒也是。事先声明,就算你是饭纲的后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饭纲前辈是我父亲吗?”
如我所想,学园祭第三天早上,我在三班举办的歌牌大赛上大杀四方,很快就积累到了四连胜。
比赛来到第五局的时候,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位令人意外的对手,正是我家孩子的前心上人佐久早同学。
虽说出于一些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我对他居然会玩这种文化类的游戏深感意外,但是出于对对手的基本尊重,我还是打起了十分精神来应付他,力求压胜。
不过我可能还是轻敌了。读句一开始,他马上就伸手拍走了第一张牌,随后在我因为惊诧而出神的一瞬,他又拍走了第二张。
回过神来后,我拿出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这位强敌,渐渐也追平了比分,但最后还是以一分之差输去一城,被破掉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四连胜。
一局结束后,按照传统,我们相互在榻榻米上俯身行了个礼。他那语调平平的“非常感谢”听起来真是令人极其的火大。
此时已近午市,我起身离开教室,绷着脸一路走到了楼下。可是我这路是越走越火,越想越气。
愤怒终于还是把我的理智熔断了。我没有去家政课教室给远山学姐贡献业绩,而是直直走进了校内便利店,在里边买了四个面包三条巧克力和一瓶柠檬红茶,就这样带着一袋物资杀回了二年三班的教室。
凭什么!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小鬼也想在我的优势项目上比我强吗!反了你了!
在三班门口把面包全部拍扁,狂灌水,快速进食完毕之后,我带着自己的三条巧克力和柠檬红茶重新坐上了挑战者的席位。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意外,但还是按照规矩朝我打了招呼,然后也从旁边的小包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和巧克力摆在旁边。
漫无止境的歌牌地狱开始了。
我对小仓百人一首的内容更熟,基本刚听两个音就能动手去抢牌。
佐久早对内容可能相对而言没那么熟,基本要听到第五个音才会动手。可是他的眼力和反应速度比我快得多,有时候我还在看下句位置在哪里,他就已经伸手抢到了。
通常来说,在比赛开始前,两位选手需要将歌牌背面朝上进行洗牌,并且各自从中拿走二十五张在自己身前翻到正面,排列放好。在自己面前的称为“自阵”,在对方面前的则称为“敌阵”。
在正式比赛里,被挑剩下的五十张歌牌是用不到的,但读手读牌是随机在一百张牌中进行的,因此也有可能读到那些不用的牌,称为“空牌”。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学园祭的人流量和时间问题吧,三班的百人一首活动有条特殊规则,即“本次比赛没有空牌”,也就是发下来给选手们选的牌一定会被读到。这确实能节省不少时间,同时也大大的加快了比赛的节奏。
我们到底比了多少局,现在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高强度的对线带来了高强度的糖分消耗,我们基本只有在某局结束后哐哐吃巧克力时才称得上是休息。
第二次吃巧克力的时候,我听到饭纲唱歌的声音正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隔壁的音乐剧已经开始了。
我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现在放弃的沉没成本太高,我今天非得跟这小子死磕到底不可。
这次的高强度对线似乎给三班带来了不错的人流量。到下午五点,他们宣布“营业结束!”并满含敬意地把我们俩扫地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周围已经站了一堆的人。
三班班长送了我们一张记有双方战绩的表格,但是我没能得到小金牌,同样的,佐久早也没有。我们看着战绩表上不停被打断的连胜双双陷入了沉默。
热血已凉,我醒悟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做了一件非常幼稚且不划算的事,不由得开始感到不好意思。
“你……”
“学姐是歌牌选手吗?”
“不,那倒不是,我只是纯粹的和歌爱好者。”
“……很遗憾。”
“哎呀,你就算这么夸我也没好处哦?算了,我请你吃饭吧,虽然现在这个点估计只能去便利店捡点滞销便当了。”
“不必。”
“少废话,你搞乱了我的计划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我请你吃饭你就吃。”
便利店门口的长椅直接对着操场,我跟斗了一下午的后辈一起坐在长椅上,边吃着“滞销确实有原因”的便当边看完了后夜祭。
今年的“最受欢迎饮食店奖”花落我家,远山学姐得成有终之美,上台领奖的时候连脚步声都充满了自得。
柏木同学的第一次夜来舞正式演出就不小心把一支鸣子给飞了出去,但她连表情都不带变的继续把舞给跳了下去,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心理素质。
虽然时节已近深秋,但操场上的蚊子还是太多了。我试着去踢这小孩的脚踝,被他灵活地闪开。
“哎,把邮箱地址给我吧。”
“我拒绝。”
“不准拒绝,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