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高三第一学期结束,暑假堂堂开幕。
说到高中时期的暑假,首先想到的应该是“烟火大会”“浴衣”“暑假作业”“跟朋友一起去海边玩”“跟恋人在林荫道上散步”这些一听就很青春的项目,可是我前两年的暑假除了暑假作业之外什么都没有。
很显然,我在高中时认识的朋友基本都是体育生,夏季必有集训,是不会有空来陪我胡闹的。即使是穗定这个例外,她也有家里的事要忙,不太可能大老远地跑来宫城就为了找我玩。
大家都如此忙碌,显得我这个每次都正常度过假期的人好像很游手好闲。不过,至少在今年,我可以不这么觉得了。
因为我今年暑假确实有事要做。
在假期开始前,由于行李还未收拾妥当,再加上想给父母买些礼物,我没有在老师宣布放假的当天就坐新干线回家,而是留到了第二天早上。
为了赶在早高峰之前坐上新干线,我在这天晚上又放弃了熬夜的习惯,拎着马克杯下楼去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准备睡觉,并且毫不意外的又在这里看到了佐久早。
他一如既往地坐在休息室里消磨时间,并且几乎每天都坐得是同一个位置,过去两年都不曾改变。如果不是因为走过去跟他搭话他还会答,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张休息室晚间时段专用的场景贴图了。
“哟,晚上好?”
“夜安。”
“干嘛突然用这么古风的句式啊?”
佐久早没搭腔,在跟我打过招呼后就继续翻桌上的书了。他用来翻书的是左手,右手似乎是打算专门用来记笔记的,可是此时,这只担当着重任的惯用手正拿着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空空地点着,笔尖动了又动,但就是不肯落到纸面上。
出于一些多余的好奇心,我看了一眼他摊在桌上的书是什么内容,结果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排版页面。
“现代短歌鉴赏辞典?怎么突然想看这个了。”
“作业。”
“啊——短歌二十首吗?好怀念,我高一的时候也写过。”
简单的说,所谓“短歌”就是和歌诸多分类中的一种。标准格式为“五-七-五-七-七”,因为是限定用三十一个音来创作的歌体,所以也被称为“三十一文字”。
跟它相似,但相对而言更短的俳句和川柳格式为“五-七-五”,限定为十七个音。
这两者的区别是俳句有固定的行文范式,需要用到代表季节的“季语”,并且行文要书面化,通常用于咏景或咏物;川柳则没有这么多的限制,并不需要季语,行文也更偏口语化,通常用于讽刺诙谐;而短歌就是介于这两者中间的存在了。
它不需要固定的季语,没有固定的题材,也不严格要求行文口语或书面,只要你能遵照“五-七-五-七-七”的基本格式,那想用来写什么都可以。非常著名的《小仓百人一首》里收录的就全都是短歌。
因为入门难度不算太高,所以高中国文老师是会给学生布置写短歌多少多少首来作为作业的,我们学校的国文老师基本都会在高一或者高二的时候让学生写短歌二十首来作为长假作业。
这东西我跟饭纲都写过,他写这玩意的水平只能说确实符合格式,唯有一首恋歌写得还可以,倒是很符合老师说的“写和歌需要真情实感”这一标准。
“初学者看《现代短歌入门》比较好吧?一上来就看比较晦涩的书容易觉得无聊。”
“看过了。”
“那你进度还挺快的,现在算是……阅读量积累阶段吗?”
“算是吧。”
“那写完几首了?方便的话我帮你看看?”
“……零。”
“那还真是……有点意外。我记得你国文成绩还挺不错的,有这么难吗?一点思路都没有?”
“不算没有,但是没有写的价值。”
“这么严格啊?虽然我不讨厌你这种作风,但也别把自己逼太紧哦。毕竟这只是个暑假作业罢了,只要符合格式,老师就不会为难你的。”
不知为何,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我。
“学姐难道是随便写完应付交差的类型吗?”
“那倒没有,我斟酌了一个暑假才写完。不过我这样做只是出于一些爱好者的信念罢了,对其他人也这么要求实无必要。”
微波炉响了一下,我的牛奶热好了。他没再搭腔,低下头继续看书,我端着牛奶准备走的时候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但原因实在不明。
防滑拖鞋拖在光滑的瓷砖上滋滋响,勉强走到楼梯口后,我过剩的同学爱终于还是迫使我停下了上楼的脚步,端着牛奶又回到了休息室里。
虽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就这么走掉,我总觉得自己有点良心不安。无论是站在长辈的角度还是朋友的角度,我都不希望跟他有什么隔夜仇。
“方便把纸和笔借给我吗?”
他再一次抬头看看我,然后把笔放到了笔记本上,伸手将笔记本平推过来。
我从善如流地坐下,默默喝了半杯牛奶,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始以一种自觉不带太多说教感的语气“教导”他。
“所谓‘短歌’,也就是以‘五-七-五-七-七’为格式,限制在三十一个发音以内来进行表达的定型诗。通常来说会被用于恋歌,不过想用来写什么东西都是可以的,内容相当的自由。和歌创作的目的说到底就是为了传情达意,我觉得你想到什么,然后再把想说的话转换成这个格式写出来就可以了,不是那么难的事情。比如说……如果你现在觉得我这里长篇大论很烦的话,就可以这样写。”
我拿起笔,尽可能端正地在他递过来的笔记本上写了一首符合格式的短歌,然后把笔记本调转方向推了回去。
他买的笔记本纸质很不错,书写的手感相当舒适,要不是不合时宜,我真想问问他在哪买的。
「何处来闲人,闲言碎语多事端,我业待如何,与尔身家具何干,无需在此多妄言。」
“我没有这样想。”
“那你按照格式写下来给我看看?”
我把笔朝他的方向递了递,他抿着嘴唇接过,在沉默一两分钟后动笔写了一段话,然后将笔记本再一次推了过来。
「今来暑气盛,独坐房中寂无声,我业无从适,手不释卷无进益,不若闲人碎语声。」
“哎呀,这不就写出来了嘛?不过你就算这么夸我也没好处哦。”
佐久早莫名其妙生的气好像又莫名其妙的消了,我松了一口气,感慨这孩子的字居然写得还不错。
此时,我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佐久早,我记得古森向来待你不薄吧?那为了表哥的人生大事考虑,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哈?”
短歌二十首的作业我跟饭纲在高一写过,佐久早、古森、穗定在这个高二的暑假即将要写,也就是说,如果把我们五个人写的短歌加起来,总数量就会达到一百首,只要再制作出实体,那就完全可以用竞技歌牌的规则来进行游戏了。
依我看来,这两个后辈相互之间的好感度已经来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阶段,现在说不定只差一点点推力就会有所改变,但这个推力不是那么好出现的,需要气氛到位,时机合适,还有一个让人感觉“命运之刻来临”的瞬间。
暑假结束之后的第二学期重头戏就是修学旅行,这可是公认最合适的告白时机,只要想办法让气氛到位,“命运感”到位,那么让我看好的孩子们一举拿下胜利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惯例,老师布置的短歌作业会要求学生至少写一首咏物、一首咏景、一首恋歌,剩下的内容自由发挥。
穗定跟古森都没玩过歌牌,是完完全全的新手。我到时委托饭纲来当读手,跟他串通好进行暗箱操作,让他们俩在打牌的时候比着比着变成双方各剩一张牌的命运轮,并且这各剩的一张牌还刚好是自己写的恋歌,那最后的胜负就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他们俩谁抢到了最后一张牌,这件事本身都会在短时间内带来强烈命运感。
气氛这种事见仁见智,但命运感是可以人造的,只要两位当事人不知情,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怎么样?不错吧,我觉得绝对能成功的。然后歌牌上的字我打算委托你来写,牌面下半部分再由我来画上短歌作者穿着平安时代衣装的图片,看起来应该会有模有样的。”
“不太好。”
“哪里有问题吗?”
“我不能接受对比赛进行暗箱操作。”
“重点在这里啊……”
由于执笔者之一的强烈反对,我暗箱操作人造命运感的提议被一票否决了。不过他也觉得这个提案本身很不错,在我省略掉初心将提案告知另外三人后,他们也觉得很有趣,于是计划就继续推行了下去。
我原本打算用来撮合小辈的游戏提案,变成了只有我们五个人能玩的纯亲友内部游戏。虽然此行完全背离了初心,但老实说我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为了进行之后的牌面绘制,我跟朋友们都要了一张照片进行参考,然后把它们通通放进了“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的最想包养的帅哥美女”相册里。
“感觉你比较适合穿文官的衣服哎,那我之后给你画套文官束带好了。你想穿什么颜色的?”
“黑色。”
“要四位以上的官员才能穿黑色哦?你野心不小嘛,要当左大臣吗?”
时隔多年再跟爸爸一起裁纸准备制作歌牌的感觉还不坏。他问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我只能说在城里上学确实是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