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排好所有事务后，喻瑾本打算再去医院探望柳碧绦与柳老，但被叶琤阻止了：“你没听大姐头说吗，那个背地里搞事的人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你现在还跑去医院，不是自投罗网吗？”
“……也罢。”
喻瑾放弃前往医院的想法，被叶琤拽回房间：“你有话对我说？”
叶琤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又边沏茶边道：“那些异型研究资料，是你给柳碧绦的吧。”
喻瑾安静地坐下，靠在椅子上：“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一遍？”
叶琤深吸一口气。他倒了杯茶递到喻瑾面前，面上看不出喜怒：“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拿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当诱饵。”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喻瑾没去接那杯茶，而是微微仰首注视叶琤，淡淡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么？”
叶琤看着他，不说话。
喻瑾道：“你似乎已经认定我是故意的。”
“难道不是吗？”
喻瑾抬手去接茶杯；叶琤却收回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在隔壁椅子上坐下：“自从老秦说有人教他解除封印的术法后，你就意识到背后搞事的人对研究异型感兴趣，于是有意放出风声吸引对方前去索要资料，然后就能把人抓到——只是对方太狡猾，雇了外人来试探，最后直接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你即便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也没有确凿证据了。我说的对吧？”
即使被当面拆穿，喻瑾连坐姿都没动，仍旧是一派从容的姿态，却让叶琤越看心越冷。
喻瑾道：“说对了一半。”
“……”叶琤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喻瑾叹气：“资料的确是我交给柳碧绦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记得你大哥在东朝分部重伤的事么？”
“记得。可那些人不是在针对林屿吗？”
“森柏的出现不同寻常，我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怀疑和其他异能者组织有关，于是暗地里布局，试图用一些亦真亦假的线索引出幕后之人——柳碧绦就是其中之一。”
喻瑾淡淡道：“但是这么些年来对方却没有再次出现，直到秦闻谦事发，我才意识到对方也许还没放弃，于是才做了这次尝试。”
叶琤皱眉：“所以柳碧绦只是你下的保险之一。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
喻瑾反问道：“你是觉得我不会给她做保护措施？”
叶琤哑口无言：“不，我的意思是，你这么聪明，总该有别的办法，非得要让一个普通人去涉险吗？”
闻言，喻瑾眼睫闪动：“所以，你对于‘拿普通人设陷阱’这件事而感到不齿，是么？”
“……”
叶琤的沉默却让喻瑾微微一笑。他道：“此事非她不可。”
“为什么？”
“因为她是柳成林的女儿。”
“柳成林是谁？”
“前任总司检验处副处长，曾经负责主持异型研究的人员之一。”
叶琤蓦然明白过来：“所以对方才对他的家人下手。”
“没错，也只有这样的线索才能取信于人。对方太过谨慎，稍微露出破绽便会令人生疑，再想抓到就难了。”
“……”
叶琤深深呼气，平息乱糟糟的心跳，同时暗自为喻瑾的深谋远虑而感到心惊。
莫晨风重伤是在六年前，喻瑾居然在那时候就开始了一场不知能否生效的谋划，也许还有更多叶琤未曾看见和察觉的暗钩，静静等待着咬钩的人，而喻瑾只需要在适当时机收线，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钓出大鱼。
这样的人，居然只是执天阁中普通的一员，可想而知，这个隐藏在联盟背后的组织究竟有多强的势力、多深的心眼。
但叶琤却隐隐察觉，喻瑾并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他的话半真半假，难以辨别。
“好吧，你厉害。”
叶琤按下心里的疑虑，若无其事道：“我明天就回南越分部，你要去总司吗，我顺道送你去。”
出乎意料地，喻瑾道：“我不去总司。”
叶琤一愣：“你不是要去查蒋落落？”
喻瑾奇怪地瞅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对方想反过来引我出来么？如果我现在就去总司，对方在总司又安插了眼线的话，不就被发现了么？”
叶琤抱臂：“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急也没用。我们现在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以不变应万变。”
说罢，喻瑾取出干净衣物去洗漱。浴室水声哗啦，叶琤呆坐着心猿意马。他瞥了眼浴室磨砂玻璃的隔断，喻瑾的身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桌上倒的茶已经凉透了，叶琤做贼似的拿起来悄悄喝掉，然后又心虚地洗净茶杯，重新沏了热茶放在桌上。
水声停了。片刻后，喻瑾打开门走出来，发丝滴着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洇湿了胸前一小片衣物。叶琤赶紧装模作样地找衣服，直到关上浴室门后才松了口气。他按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脸上热意蒸腾，脑子里满是喻瑾修长白皙的脖颈。
大概是因为浴室太热了。叶琤想。
镜子蒙上一层水雾，叶琤看不到自己脸上泛红。他打开淋浴水阀，调到冷水一侧，闭着眼把自己冻了个哆嗦。半晌，他自语道：“这可真是……要命。”
翌日，两人同钟离晓道别后，驱车返回南越分部。途中吴纵给他发来一份名单，上面是受感染人群的姓名和住址，虽然名单看似很长，但大部分都已经被找到并治愈，分部众人效率可观，叶琤预估还有个一天左右就能完成。
叶琤扫了眼名单，发现有个地方距离不远，干脆告诉吴纵不用派人去，准备直接过去找到被感染的人。
“荣荣福利院？”
“可能是院里的老师或者小孩子感染了。不管怎么样都挺麻烦的，毕竟孩子多。”
叶琤道：“不过我去那里倒也方便，省得费口舌解释了。”
喻瑾不解。不过等到了地方他就明白了：院里的老师远远地瞧见叶琤的车，便跑到路边挥手和他打招呼，叶琤也鸣笛示意，双方显然十分熟识。
福利院规模不大，地处较偏，但看上去却并不老旧。叶琤把车暂停在小操场上，下车迎接孩子们热烈的欢呼：“好久不见，我来看你们了。”
喻瑾关好车门，看着叶琤抱起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孩子，笑着和他说话：“有没有好好吃饭、认真读书啊？”
孩子们异口同声道：“有——！”
“那就好。”
这里的孩子们显然非常喜欢叶琤，拉着他问这问那，叶琤也没有丝毫不耐烦，蹲身回答他们幼稚的提问。其中一个孩子扯扯他的衣角，问道：“叶琤哥哥，和你一起来的这个哥哥是谁啊？”
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小声道：“是长得超好看的大哥哥哎。”
叶琤道：“是我的朋友噢。好看吧？”
一众小女孩用力点头：“嗯！”
叶琤笑道：“听到没有喻瑾，大家都说你长得好看！”
喻瑾疑惑：“又不能当饭吃。”
“可以的！”马尾女孩举起手，大声道，“哥哥可以去当大明星，用脸就可以当饭吃！”
叶琤：“这都谁教你的……”
喻瑾无言以对。
众人笑闹一阵，叶琤起身：“好了好了，都去玩吧，我和徐老师有事要说。”
孩子们乖巧地散去。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老师才走上前来，笑道：“叶先生，好久没有见到你过来了，最近工作很忙吗？”
“徐老师，好久不见。”
叶琤向她打招呼：“最近确实忙了点，今天过来，也是因为工作。噢，这位是我的同事，姓喻。”
徐老师得体地朝喻瑾点头微笑：“叶先生身边的人，也和你一样优秀呢。”
喻瑾道：“徐老师过奖了。”
“哪里，像我这样的，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了。”
徐老师自嘲一句，随即又换了话题：“叶先生今天过来，是来找院长的吗？”
“先不忙。我想问问，这几天是不是有小朋友或者教职工被宠物咬伤了？”
徐老师瞪大眼睛：“叶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也是刚刚得知消息，最近有很多起宠物伤人事件，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新闻上有说。”
“那些宠物都感染了一种病毒，被咬的人可能会被传染。”
徐老师发出一声惊呼；叶琤示意她低声：“所以，院里最近有没有人被咬了？”
“有的。”徐老师慌忙道，“是妙妙。前两天，她在后面花园玩的时候被一只跑过来的猫挠了，流了点血。”
“疫苗打了吗？”
徐老师摇头：“院长不给打，说太贵了。”
叶琤皱眉：“怎么回事，都出血了，感染风险很大的。”
徐老师嗫嚅道：“我们……前任院长退休了，上星期换了新的院长。新来的这个，不太好相处。”
叶琤脸色微沉。
喻瑾道：“那个叫妙妙的孩子现在何处？要尽快送她去医院治疗。不必担心，费用我们会负责的。”
“好。”徐老师感激道，“我带你们过去找她。”
三人一路来到福利院二楼走廊尽头，徐老师轻轻敲了敲房门：“妙妙，你睡醒了吗？”
房间里沉默片刻。徐老师回头悄声解释道：“这两天妙妙精神不太好，早上经常睡到十点多，晚上也是早早地睡着了，叫也叫不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挠伤了。”
须臾，门把手微微往下一压，穿蓝裙的小女孩揉着眼睛出现在三人面前：“徐老师……唔，还有叶哥哥！”
妙妙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扬手和叶琤打招呼：“叶哥哥早上好！”
叶琤扑哧笑出声来：“小懒虫，这都快中午了！”
“哎嘿嘿。”妙妙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叶琤问道：“你被猫挠的伤口还痛吗？跟我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已经不痛啦，谢谢叶哥哥。”
徐老师道：“叶琤哥哥说带你去打疫苗，否则病毒会钻进你的身体里，让你觉得不舒服的。”
妙妙吓了一跳：“真的吗？那，叶哥哥快带我去打一、一——”
“是疫苗。”叶琤俯身将妙妙抱起，“那我们走吧。”
“好哎！”妙妙拍手，接着忽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地凑到叶琤耳畔道，“叶哥哥，你猜猜这两天我照镜子都看见了什么？”
闻言，叶琤留心起来：“你看见什么了？”
妙妙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是猫咪哦，毛茸茸的，超可爱！和我之前在院子里见到的猫咪长得一样欸。”
叶琤眉梢一跳。
徐老师无奈笑道：“这孩子，就爱说些胡话。”
叶琤和喻瑾对视一眼。妙妙有没有说谎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孩子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反倒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没事，小孩子嘛。”
叶琤随口一句打消徐老师可能产生的疑虑，转头对妙妙道：“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猫咪啊？”
“白色的，脸上有一块黑色，还有一块棕色。”
叶琤想了想：“是三花猫啊。这可是猫界大美人哦。”
妙妙很高兴：“嘿嘿，那妙妙也是大美人了。”
她看向喻瑾，悄悄问叶琤：“这位大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叶琤同样悄悄回答她：“是啊。”
“大哥哥也是大美人。”
叶琤差点笑喷出来。他努力屏住笑意：“妙妙看到了吗，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这样的，看着养眼。”
喻瑾脚步一顿，微微侧首，丢给叶琤一个警告的眼神。
妙妙用力点头。
两人与徐老师和孩子们告别，带着妙妙坐上车。叶琤打了个电话给吴纵，确认莫晨风还在宠物医院，便一路驱车前往。
喻瑾和妙妙坐在后座，他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细绳，正在教妙妙怎么翻花绳。叶琤不时通过后视镜瞄两眼，嘴角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半小时后，三人来到宠物医院。里面比往常热闹许多，江沧溟正安抚着几个感染者，见叶琤和喻瑾带着个小女孩进来，脱口道：“怎么才两天没见，你们连小孩都有了？”
喻瑾：“……”
“……”叶琤道，“她不是——不对，我们是带她来……”
妙妙字正腔圆地抢答：“打疫苗！”
江沧溟：“啊？”
叶琤干咳一声：“被咬了。大哥呢？”
“在里面。还有好几个呢。”
“那就只能等等了。”
好在莫晨风和路亦舟的速度不慢，午时过后便轮到了妙妙。莫晨风见叶琤带进来个孩子，随口道：“这么小？她的父母呢？”
叶琤简单答道：“福利院的。”
莫晨风了然：“躺上来吧。”
妙妙抬头看看叶琤；叶琤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在这里看着。”
治疗室的门轻轻关上。不多时，莫晨风与路亦舟同时撤手，叶琤道：“好了？”
莫晨风颔首；叶琤问道：“疫苗还要打吗？”
路亦舟道：“这倒不必了，莫部长和我的治愈术，足够治疗任何普通病毒。”
妙妙还在熟睡中，几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叶琤道：“好像还有十几名感染者没送来。”
“小吴他们都去找了。好在即便二次传染，感染的人也不算多。”
叶琤感慨道：“真是遗患无穷。幸亏我们发现得早。”
路亦舟道：“叶副部长是怎么发现的？这种后遗症还算隐蔽，一般人不会往异型那方面联想。”
“噢，说来也巧，我和喻瑾刚解决完蛭狐的事就遇上了，很难不想到一块。路阁首以前有遇到过类似的事吗？”
路亦舟摇头：“很遗憾，我也是第一次遇见。通常而言，异型被剿灭后，它残留的影响都会一并消失；而这次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蛭狐的进化有关。”
“居然连你也这么说……好吧，这次的报告又要多写几页了。”
路亦舟看了喻瑾一眼。
“哈唔……”
病床上响起打哈欠的声音，妙妙悠悠醒转坐起身来，刚想抬手就被叶琤轻轻抓住：“别揉眼睛。你现在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妙妙摇头：“没有呀。我感觉精神百倍！”
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喻瑾拿出镜子递到她眼前：“你现在看到什么了？”
妙妙定睛一瞧，随即双手捧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咦——猫咪不见了！它去哪里了？”
叶琤摸摸她柔软的发顶：“猫咪回家了噢。我们打完疫苗也要回去了。”
妙妙的情绪瞬间低落：“唔……可是妙妙还不想回去。那个新来的院长好凶，每次妙妙在给小鸟编小窝的时候他都会骂我脏。”
叶琤皱眉。他记得福利院前任院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对待小朋友们向来耐心细致，大家都很喜欢她；可新来的这个却……
喻瑾收起镜子：“左右无事，若你想去走走，那便一起吧。”
妙妙只听懂了后半部分，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期待地望着叶琤：“真的可以吗？大美人哥哥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吗？”
莫晨风：“……”
路亦舟：“……”
叶琤：“哈哈哈哈哈！”
妙妙看着这几个神色各异的男人，歪头疑惑道：“怎么了？”
喻瑾捏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