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众人在考核场地旁集合,有条不紊地准备武试。
按照往年的经验,比试从第二天往后便会逐渐开始变得无趣,倒不是说比试打得不好看,只是在看过几轮后,有点眼力劲的执天者都能轻易分辨出谁更胜一筹,最终结果也大差不差,自然就少了些未知结果的乐趣。
但这对裁判而言却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刻。即便每年都在强调点到为止、以和为贵,却仍旧有不少人打出火气来,比试前放狠话的也不在少数,这种矛盾很容易在比试时被放大,一个不注意便会演变为私人恩怨,武试变成斗殴。
南越分部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因此大家都格外警惕,稍有点不对的苗头就会被立刻掐灭。一群执天者看似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倒也有不少人在暗自留意着考核者的情绪。
比试有序进行,一整天很快过去,来到最后一场时,刚好又轮到喻瑾上台。他这次轮到的对手名叫李雁,看上去年纪不大,脸上稚气未脱,刚上台便傲然道:“你的确很厉害,但运气好说明不了什么,毕竟你之前轮到的对手都不如你——但我不一样。”
哦哟!
众人一听,顿时感兴趣起来。稍微一交流便得知,这李雁也是极为强势的四年期观天者,已经摸到了执天初级的门槛,可惜为人有些恃才傲物,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在分部没什么朋友。
李雁道:“你可以单凭天赋碾压其他人,可惜缺乏经验。你不会以为,只凭叶副部长带你的这段时间,就真的能够让你突飞猛进、直接突破到执天级吧?”
叶琤轻轻啧了一声。
平心而论,李雁说的这话是事实。可惜事实向来逆耳,听着就让人感觉不舒服,有些和他关系一般的对此十分不屑,并希望喻瑾能够狠狠打他的脸。
不过喻瑾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道:“开始吧。”
李雁的实力确实不错,但还远未到和喻瑾相抗衡的地步,寥寥十数招后,他便节节败退,勉强架住喻瑾的进攻。
按理说短兵器对上长兵器,天然便存在劣势,然而喻瑾仍旧游刃有余。李雁也颇感意外,眼中却燃起好战的光:“果然厉害……再来!”
说完,他将长枪一挥,凭空生出一股不屈的侠义气概。他将招式一变,却不是分部课程所授的枪法,而是自己的领悟。
这枪法在先前从未使出来过,此招一出,底下立刻有人哎哟一声,称赞道:“不错嘛,这小子还挺有天赋。这年纪能独创招式套路的,哪怕只是一两招,也是潜力巨大啊。”
“哎哎哎,现在还能改注吗?”
“不能了,只能加注。加吗?”
“加,当然加!”
虽然众人一改之前的态度,但叶琤却看出,喻瑾根本没尽全力,甚至只是在让着李雁。相比他和迷魇那一战,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果不其然,李雁的枪法走过数十招,便被喻瑾抓住空隙,和之前喻瑾胜过的对手一样,被叮地挑飞了武器。
“哎呀,可惜可惜,要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不太熟,要是衔接没被打断,还能再撑上一会儿。”
“哎江哥,你怎么看?”
江沧溟抵着脸颊,老神在在道:“厉害。都很不错。”
失了武器,便没有再打的必要了。叶琤憋着笑,宣布道:“喻瑾胜,共积二十八分。”
莫晨风起身,正要宣布今日比试结束,异变陡生。
李雁的长枪就斜斜杵在地上,他似乎心有不甘,也对自己的落败难以置信,没留意叶琤宣布获胜的说话声,猛地拔出长枪就往喻瑾刺去!
此时喻瑾侧身准备下台,按理说他是看不见的,但叶琤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喻瑾身上,此景自然尽收眼底,当即脸色突变。
然而电光石火间,没等他喊出声来,喻瑾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反手架起长刀,叮一声脆响,不偏不倚地挡住了李雁的枪尖。
莫晨风沉声喝道:“停下!”
他的声音中暗含威压,李雁只觉眼前景物出现了瞬间重影,动作也迟滞不动了。正准备离去的众人皆吓了一跳:“哎哎哎怎么回事,不是结束了吗?”
“好像是那家伙打不过,准备偷袭人家……”
叶琤早就窜上了台,一把薅过李雁衣领,顺带将他的长枪打飞,怒道:“你搞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李雁不禁面红耳赤:“我,我不是……”
喻瑾拉住叶琤:“我无事。”
有惊无险。叶琤稍稍松了口气,转而严厉道:“都强调过多少次点到即止了,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李雁心知不对,惭愧道:“是我的错。”
台下,莫晨风拉住吴纵说了些什么;吴纵点点头,噔噔噔跑上来,圆场道:“叶哥消消气。李雁,快跟喻瑾道歉。”
“……对不起。”
吴纵忙不迭地拖着李雁下台,恨不得瞬间消失在叶琤面前:“走走走……”
喻瑾平静地走下台阶,丝毫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叶琤见状,紧随其上:“你别生气,阿瑾,那家伙大概就是不服气,所以才出手偷袭你的。”
“我没生气。”
叶琤端详他的脸色,确定他并没有怒意:“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那次闹得比刚才还大……我们平时切磋的时候都会有点口角,这种比试的冲突难以完全避免。”
喻瑾若有所思:“难以避免么……”
“平时大家都会注意,这会儿可能太想赢了吧。”叶琤摇摇头,“好在你没有受伤。我还是和大哥说一声,让他取消李雁的考核资格吧。”
喻瑾道:“不妥。他并非有意为之。”
“但也不能没个说法,否则对其他人也有影响。”叶琤思索片刻,“这样吧,就算他这次通过考核,也要延后半年才能转正。你看怎么样?”
“可行。”
“这么处理,大哥应该也会同意……不管了,先吃饭去。”
有了前车之鉴,接下来的几天倒是无惊无险,考核进行得非常顺利,叶琤翻着积分表,不知不觉便来到武试的最后一天。
武试七天,期间虽有人受伤,但都有水系的执天者负责疗愈,倒是无人因伤退出考核。只不过,连续七天的比试、平均每天四至五场,对于观天者而言,强度较高,能保持体力和状态不变,一直比到最后一天的,也就只有那六名四年期生,还有永远出乎众人意料的喻瑾。
那六名四年期生的表现都很不错,叶琤估计,他们都很有希望能在半年内迈过执天级的门槛,正式成为执天者并非难事。尤其是季邦彦和李雁,前者和喻瑾一样,从武试开始便连胜至今,后者虽败于前者和喻瑾手下,但其他场次尽皆获胜。
也不知是否为巧合,比试顺序将喻瑾和季邦彦安排在了最后一场,直接将众人的期待值拉满。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人决胜负的当天下午,考核场边座无虚席,众人连零食也不吃了,为谁是最后的胜者而争论不休、众说纷纭:“喻瑾,肯定是喻瑾!”
“他才入门多久,经验和底子肯定比不过小季啊。”
“现在讲经验,你不觉得是白给吗?你当其他几个四年期生是吃素的?”
“不是,你们怎么都看天赋?天赋高也不能说明一切吧。”
“就没有人觉得他们会是平手么……”
“加注吗加注吗?快快快最后一波,买定离手啊!”
“买!我买喻瑾颜值第一!”
众人一静,随即笑闹着差点将此人赶出去。
叶琤啧啧道:“还真是热闹啊。看来大家都是乐子人……咳咳,最后一场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安静一点,不要影响比试。”
喻瑾目前积分八十三,季邦彦八十六,最终谁能夺得魁首,全看此战。众人屏息凝神,等待二人上场准备。
比起众人的兴奋,喻瑾却是少了点激情,视热烈的氛围如无物,也丝毫没有受其感染,只是垂目理理衣衫,走上台站定,朝裁判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随时可以开始。
“你很有自信嘛。”
季邦彦察觉喻瑾状态极佳,出声招呼道:“久闻大名,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碰面吧。我叫季邦彦,是四年期生,幸会。”
“幸会。”
喻瑾的寡言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或者说早在听闻分部来了个偏系的新人后,季邦彦便一直在暗中观察喻瑾,发现这新人虽人缘不错,但从不主动与别人往来,有人来朝他搭话也只是微笑点头敷衍过去,最近更是越发冷淡疏离,不过倒是和叶琤走得很近。
季邦彦也听过分部里那些流言蜚语,但他打心底是不信的,毕竟最开始是从女生那儿听到一些,也知道她们只是属于玩闹性质的调侃,没准儿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更遑论出面澄清了。况且,依着他对叶琤的了解,若两人当真是那种关系,叶琤早就广而告之了。
季邦彦将注意力集中到比试上来。根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喻瑾的武学基本功很扎实,只使用过一把冰刀,便将所有对手挑落马下。说他没动用异能吧,那刀确实是以灵能凝结而成的;说他动用了异能吧,可他又从未使出过其他能力,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是因为觉得对手太弱,不配让他动用异能吗?
季邦彦不动声色地朝裁判席颔首,顺带扫了眼席上三人,却没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他收回视线,专注起来:“开始吧。”
话毕,季邦彦脚边迅速长出数条荆棘藤蔓,不仅柔韧还带刺,贴地朝喻瑾脚踝卷去。
喻瑾反应极快,长刀顿地,迅速将藤蔓钉死在地上,不得寸进。
季邦彦没指望一招就能打败喻瑾,倒不如说他在不断思考着,如何才能引诱喻瑾踏入他的陷阱而不自知。虽说他成为执天者已是板上钉钉,但没人喜欢输,何况是输给一个入门尚浅的新人。
这藤蔓便是季邦彦设下的一次试探。只见长刀钉住藤蔓后,反倒被它顺势攀上刀刃,转眼间便将刀身裹了个严实,张牙舞爪地爬上喻瑾的手腕。
见状,季邦彦心中疑虑一闪而过。
下一秒,缠住喻瑾手腕的藤条无风自断,竟是冰刀自行崩裂成碎冰块,自内而外将藤条割断。喻瑾甩掉手上沾到的草屑碎末,冰刀重新凝结,一刀朝季邦彦斩去。
季邦彦早有准备,他不闪不避,脚下宛如生根般扎在原地,代替他承受这一刀的是面前疯长的草木枝条。
“嘶,这有点像老唐的‘空绞’啊。”
叶琤看出门道,嘀咕道:“就是没老唐那手威力那么大,少了点锋芒。”
莫晨风也同意他的看法:“确实,和个人性格也有关系,小唐比他好斗。”
几句话间,台上两人已走过十数招。喻瑾刀风寒冽,季邦彦始终在不温不火地防守着,斩落的绿叶残枝都快铺满一地了。
“大哥,你觉得季邦彦怎么样?”
“基础扎实,异能掌控度很不错,是棵好苗子。他现在是观天后级,不出意外,三个月内就能突破。”
从观天级到执天级,中间要迈过的门槛不低,不仅需要一定灵能为基础,五维异能资质也得达标,外加一些天赋和运气,才能成功跨过那道门槛。这个过程往往需要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而联盟遴选学员向来百里挑一,大部分成员都能在四至五年内到达执天级。
像叶琤这种十四岁时便已是执天级的,属于可遇不可求的天才。
台上刀光剑影,台下叶琤闲谈道:“既然你也这么觉得,看来我们分部又要添一员大将了。”
莫晨风道:“除了过于谨慎,别的方面都很好。不过谨慎也未必是坏事。”
吴纵喃喃道:“季邦彦这回怎么打得这么保守?”
“因为面对的是喻瑾呗。”叶琤浑不在意道,“就喻瑾那个压迫感,换谁上都有压力。”
莫晨风笑道:“我看你倒是没什么压力,整天和人家插科打诨。”
叶琤打着哈哈掩饰过去:“怎么啦大哥,你很羡慕啊?”
要不是场合不对,莫晨风高低得给叶琤一个暴栗:“免了,我无福消受。”
两人对彼此的潜台词心知肚明;倒是苦了吴纵,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敢发问,只好当作没听见,专注于台上比试。
喻瑾和季邦彦颇为僵持不下,围观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吊着一颗心注视着场内,期待着季邦彦的反击。季邦彦果然不负众望,灵巧地侧步躲开喻瑾刀锋,双手握刀,一声铮鸣,终于正面迎击!
众人低呼;叶琤与莫晨风倒是神情不变,冷静自若。
台上两人同样使刀,谁能更胜一筹,对众人而言是个津津乐道的话题:“我怎么看他们好像都差不多呢?”
“风格差远了。邦彦那刀,稳得很,想抓住破绽,难。”
“但我怎么觉着,喻瑾一点也不紧张呢?”
季邦彦刀风端凝沉稳,同时又不失刀法天然的霸气开阔之意,颇为难得;而喻瑾应对从容,一招一式并无固定章法,冰刀仿佛与他合而为一,端的是一个从心所欲,却也令季邦彦一时之间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也无法寻出破绽。
季邦彦越是积极进攻,便越是感到心惊。身处其中,他有一种完全被喻瑾看穿招式的错觉,因为他很快便发现,他的攻击看似逼得喻瑾不断后退防守,实则没对喻瑾造成任何阻碍或限制。
这样的对手……喻瑾当真只是个新人吗?
同样的疑问也在江沧溟心底浮现。他仍在北州分部时,便时常与钟离晓切磋,虽然是钟离晓单方面吊打他,但他也因此学到不少,眼界与见识自然要更高,轻易便能看出喻瑾用刀举重若轻,如臂指使,根本不是季邦彦能比的。
然而两人却僵持至今,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江沧溟撑着脑袋,往裁判席上看去。只见莫晨风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吴纵倒是有些困惑的样子,不知道是否和他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而叶琤则是微微前倾,专注地欣赏喻瑾的身姿,嘴角带笑,眼神熠熠。
江沧溟打了个哈欠,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个喻瑾,分明就是故意打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