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刚逃出来,就有人放消息说有万年玄灵草的下落了?”谢不尘觉得有些好笑,但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好像不太能笑得出来了。
和悬赏不同,孟玄诉重金悬赏,或许是猜到他需要灵石,想要引他上钩。但这回却是明晃晃的阳谋。
不隐藏自身目的、即使把陷阱放在眼前也让人不得不往里面跳的就是阳谋。
——想要灵石可以再赚,不一定非要铤而走险,但万年玄灵草就只有这么一株。而江蕴白需要,天剑宗就必定会参与进这场争夺之中。是要冒险赌上一把、抢在天剑宗还未动手之前就过去抢夺,还是等到万年玄灵草进了天剑宗再下手?
他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沈清川自然还是没有消息,谢不尘叹了口气,用神识戳了戳识海内快要修补完成的青色卷轴,还不敢下重手,生怕会把这件宝贝戳出个什么好歹:“要不是隐约有种感觉,觉得我回去的契机就在你身上,我至于惹上这些麻烦吗?”
这回,卷轴之上竟然有了新的变化,灵光黯淡的轴身浮现几个古拙苍劲的字迹,略显模糊,透着几分被岁月侵蚀的斑驳。谢不尘仔细辨认,应当是“命轮天书”四字。
又是“命”又是“天”的,难怪填补进去这么多灵草异宝都不管用,谢不尘并无半分获得重宝的欣喜,反而产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联想。卷轴之上散发着一股玄奥的气息,竟与他当日来到青梧界时所感受到的气息一致。这样看来,他会来到此界不像是意外,反而像是这卷“命轮天书”主动为之。
就在他用神识观察卷轴有何变化时,命轮天书之内又出现了新的文字:
【**:话说,沈师兄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去哪里了?】
【***:管他干什么?沈不就是个n线男配?大家都对着老婆斯哈斯哈,就你在这败兴,这么心疼沈啊,怎么不见你心疼宝宝?这个沈也是,能不能让他下线啊,仗着自己是老婆的师兄就对老婆装来装去的,放不下身段去追老婆,宝宝就该把他晾晾!】
【****:就是,明明小白才是主角,怎么给我一种有人不在乎小白只期待沈清川出场的感觉……味儿有点不对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不是说要去锁妖海历练吗,跟小白约定了月底回来,这都又过去半个月了还没有消息,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才半个月,记得这么清楚,这就担心上了?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真出事了才好,反正宝宝又不缺狗,招招手就有人被迷得神魂颠倒,眼巴巴地跟上来了。死就死了,下一个更好。】
……
无边沧浪之上,天似樊笼,万千浓黑雷云卷集成巨大的漩涡。雷鸣声响彻天地,整片锁妖海似乎都为之震动,波澜叠起,卷起滔天巨浪,势要覆灭胆敢违抗天意之人。
一股磅礴无比的灵力犹如海浪一般汹涌,在天地间肆虐盘旋,汇聚于漩涡中心。
而在漩涡中心,身着龙纹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衣袖袍角在席卷天地的狂风之间只是轻轻摆动,并不受任何影响。他的额间隐现一道神秘的金色印记,漆黑的双眸空茫冷漠,目视着下方一切,仿佛尘世之间的生灵对他来说都不过是随手可灭的蝼蚁。
在他的对面,天雷汇聚之处,沈清川浑身浴血,一袭白衣已被染成了浓重的血色,他的本命灵剑玄霜发出凄厉的悲鸣,即便有他的灵力维系,也终于从剑尖开始寸寸断裂,碎作万点飞雪。
一道殷红突然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在被鲜血染得猩红的衣袍上,他毫无血色的双唇骤然变得更加苍白,持剑的手也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本尊已经说过,你只不过是被本尊送入轮回的一道化身,原本就是为了照顾、保护江蕴白而生的。”白衣人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仔细看去,他的眉目竟与沈清川有些相似,“很可惜,你现在已经惹我生气了。”
他手中凭空一面古镜,镜面自然流露出淡淡的玉光,映照出一幅幅画面——
江蕴白满脸天真地问沈清川“师兄到底喜不喜欢我”时,沈清川陷入了沉默。江蕴白明面上没有说什么,回到自己屋内却一脸气恼地自言自语说:“看书的时候最喜欢这种高岭之花,呸,真接触了简直让人吐血。”
沈清川担心小师弟性子太软,将来会受人欺侮,特意挑选了几项任务让他多加历练。他已说明其中利害,相信师弟能够明白他的用心,江蕴白却偷偷跟灵宠埋怨他不解风情。
江蕴白在风城坊市之中试图冒领符箓,说出“给师兄和给我没什么区别”却被摊主赶走,一整天都开心不起来。到了晚上,被孟玄诉哄了几句,就委屈地投入了孟玄诉的怀抱……
一桩桩一件件,令沈清川眉心紧蹙,涌上心间的却并非心痛怜惜,而是——
这样的小师弟,与他认识的那名单纯可爱的少年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
人能有两副面孔吗?沈清川心头发寒。如果江蕴白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过往数百载时光中,究竟还有多少假象和谎言?
白衣人只当他神色变化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多少错事,继续说道:“若不是我通过这面玉镜察觉到他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恐怕你还会继续辜负他。不过既然我已经亲自下界,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音未落,他一剑挥出,剑光远比电光更快,犹如天意煌煌,势不可挡。
沈清川的眼中没有丝毫惧意,他抹掉唇角鲜血,举起断剑迎面直上,略显纤瘦的身影在携有天地之威的浩渺剑光下犹如草芥,转眼就被淹没。
……
魂煞老祖倒是好找得很。此人是魔道一新起门派冥火宗的长老,擅长御使阴魂,最为得意的就是一手九幽轮回阵。想要炼成此阵,需寻九百九十九人,将其折磨致死,再以魔道法门将其转化成煞气缠身的阴魂;除此以外,必须再炼化一道修士真魂,使其作为鬼仆,统御阵中百鬼。
魂煞老祖杀了不少正道弟子,却始终没有找到令其满意的核心,直到冥火宗宗主的大弟子死亡,他下意识拘魂一瞧,发现此人竟与他的大阵无比契合,便将其炼作鬼仆。
冥火宗宗主大怒,与魂煞老祖之间埋下芥蒂,自此之后,魂煞老祖虽仍算作冥火宗长老,但洞府并不在冥火宗内。
无需对付宗门大阵,这倒是给谢不尘提供了便利。
此地阴云缭绕,天光惨淡,唯有偶尔闪烁的幽绿磷火。魂煞老祖也没有弟子,只有些鬼仆尸傀。谢不尘看着眼前骇人景象,却只觉得乏味无聊,这位魂煞老祖也是在魔道之中有些名声的人物,怎会将自己的洞府收拾成这副模样?
若非他知道这里住着的是个千年修为的老魔,恐怕只会以为是哪只妖兽胡乱搭砌成的巢穴。
临行之际,他用度厄金铃卜了一卦,算得此行虽有些波折,但最终能达成所愿。而此刻司禄金铃拼命晃动,传来阵阵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铃音,指引万年玄灵草所在的方向,就在魂煞老祖的洞府之中。
他并未落地,身形仍隐在云间,循着司禄金铃的指引,想要先探明万年玄灵草的所在。忽然,谢不尘身形微闪,与一只周身缠绕着浓烈怨念煞气的阴魂擦肩而过。
再看四周,眨眼间已化作尸山血海,百鬼哀嚎之声直冲天际,神魂似乎也在这嚎哭之声中震动起来。九幽轮回阵顿时发动,滚滚煞气如潮水般向谢不尘,他顿时觉得心念起伏,惊、惧、哀、忧种种负面情绪席卷而上,勾连心火,无数可怖可恨的幻象如流水般从眼前飘过,而心底则骤然生出魔念。
魂煞老祖的身影缓缓浮现于阵法中心,他身形奇高,四肢十指俱枯瘦如柴,让人怀疑骨骼之上究竟还挂着多少皮肉。
“区区金丹修士,也敢来我洞府找死?”他阴森森地开口说道,一张脸似怒似喜,“好!好!很好!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我正愁要上哪去找鬼仆呢!”
……
锁妖海。
沈清川能感觉到灵力和生命力在迅速地从体内流失,神魂更是受了重创,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没有死。
他被冰冷的海水包裹,缓慢地下沉着,逐渐落入漆黑无光的深海。
就在他神魂将散的瞬间,一道清光乍现,竟将他的神魂重新聚拢,牢牢锁在这一具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之内。
若是如此还不算什么,毕竟肉身太过破败,终会有死亡的那一刻,而肉身死亡的瞬间也即是神魂重归虚无的时刻。可沈清川的身体却突然被裹在了一层蒙蒙清光中,之后竟然开始缓慢地恢复了起来。
正是他半个月之前在风城买下、却没来得及赠与江蕴白的保命符箓。
在即将陷入沉眠之前,他最后想到的是:
“可惜我或许没有结识那位道友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