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水星记》的第九百七十七遍：记得那瓶百岁山，以及，他指节上沾着的几粒水珠——荔枝唱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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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荔垂眼看去。

覆在透明瓶身的手指修长，掌骨清癯有力，凸起的指节沾了点水珠，大概是开瓶盖时弄上的。

“你脸色不太好，喝水吗，”，许颂垂眸看向虞荔，顿了一秒，又补充，“刚拧开。”

虞荔抬眸，对上少年深邃肆意而又清亮逼人的眼。

一瞬间，她被拉回那个初夏。

湘南市。

奶奶火化后第二天，恰巧是虞婉的生日。

虞荔无心帮虞婉庆生，也没精力跟虞世卿和蒋敏拉扯，就趁三个人兴高采烈去买蛋糕的时候从家里溜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虞世卿的电话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虞荔停在小巷尽头，划开绿色的接听键，习惯性按开免提。

“你去哪了？你不知道今天是婉婉的生日吗？她把你真心当姐姐，想让你一起回来庆祝生日，虞荔，你懂事一点行不行？听话，赶快回来。”

虞荔踢掉路边的石子，把手机贴在耳朵，竭力忍住鼻酸，轻声开口：“爸，你们别等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不想回去。”

“不想回来？！”急促的责备忽而转成温柔的语调，“婉婉，怎么了……虞荔，你别挂，你妹妹叫我，我先过去看看。”

紧接着是听筒传来的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虞荔吸了下鼻子，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

眼泪滴滴答答顺着往下淌，积聚在下巴，从衣领钻进皮肤里，凉凉的，微微发涩。

与此同时，巷口。

“我发誓，吃完这顿烧烤我就立马减肥。”吴翟骑着一辆山地车，回头说道。

许颂的眉眼染上几分肆意的笑：“别立flag了，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就是啊，能不能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戚韫希无语道。

“那这两天是因为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趟，这不得敞开了肚皮大吃特吃？”吴翟辩解完，单手扶着车把，腾出一只手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这次绝对说到做到，胖子都是潜力股，我要是减下肥来绝对亮瞎你们的眼……啊！快起开！”

等回头看见巷尾站着的人已经晚了，吴翟来不及刹车，灵活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擦着巷尾的虞荔飞了出去。

吴翟抖着脸颊的两团肉，手足无措起来，磕磕绊绊道歉：“对不起啊，我没看见，对不起对不起。”

虞荔刚想说自己没事，听见先后“刺啦——”两声，自行车的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被眼前的男生完全挡住了，只听到后面有道男声传来：“吴翟，突然跳车做什么，嫌你爹我的命不够长是吧？”

紧接着是全然不同的另一道声线。

听着更为清冽，还掺杂着几分少年意气：

“闭嘴，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许颂笑骂了句，利落翻身下车。

吴翟听见，反应过来，抓紧让开身子。

被挡住的光尽数泄进来。

虞荔眼前蓦地一亮，她下意识抬眸。

后面的两个男孩子的长相都很优越，一个男生双腿支着山地车，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长得很有文气。

巷子里一树槐花开得正好，飘着浅浅香气。

虞荔移开眼，把目光落到槐树下的少年身上，呼吸不受控制地一滞。

男生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宽松T恤，眉眼漆黑，五官精致，透着锐利和英气。

他逆着光，扬着肆意的笑。

热烈、蓬勃又鲜活不驯。

就像是被暴雨淋透，却浇不灭的燃烧的夏夜。

虞荔脑海冒出一个这样的想法。

察觉到他好像要朝自己看过来，虞荔也不知怎么，迅速移开了自己的眸光 ，莫名有些心慌意乱。

吴翟吱哇乱叫，转身朝着后面两个男生扑了过去，嘴上大喊：“颂哥，小希，快救救我，我不小心撞到人了。”

许颂和戚韫希收敛了原本的笑意，从吴翟身上转移开目光，一齐看向方才被吴翟挡住的女孩子。

戚韫希上前捶了下吴翟的肩，“你这小子怎么回事？以后做事能不能小心点？次次都要爹给你出面是吧？”

“滚。”吴翟扬起拳头，给了戚韫希一拳。

戚韫希疼得呲牙咧嘴:“靠，吴翟，你谋杀亲爹！”

许颂瞥了两人一眼，示意他们消停会。

他很快走到虞荔面前，俯下.身认真询问，“抱歉，哪里被撞到了？我们送你去医院。”

“不用的，我没事，刚才车没有撞到我。”

离得近了，虞荔能闻到少年身上有种很清冽的冷松木调，淡淡的，并不浓烈。

对上少年的眼睛，虞荔心漏了一拍，视线飘了下，落到他唇边那对小却明显的括弧上。

许颂看了她一眼，确认没事后才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们先走了。”

吴翟和戚韫希已经骑上车，招呼许颂赶紧走。

许颂刚上车，听见几步远外的女生手机里传来一道斥责的中年男声：“你是不是又哭了？我说多少次了，哭没有一点儿用。你奶奶突然去世我也难受，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你多跟婉婉学学，你妹妹生着病都这么乐观积极。赶紧回家，先给婉婉过生日再说。”

虞世卿机关枪一样说完，虞荔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赶紧关掉免提，抬眼看向还没走的少年，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少女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迅速低声对着手机道：“爸，我不想回去，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先挂了。”

“你要是挂了电话，以后就别回这个家！”声音大到没开免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虞荔按挂断的手指停在半空，她叹口气，无奈地苦笑了下，打算放弃抵抗回家的时候，没想到刚才骑车经过她的男生又刹车停下来。

许颂在手机按了几下，递到虞荔眼前。

手机显示的是备忘录页面。

白底黑字，上面写着：没事吧？

虞荔本想摇摇头说没事，鬼使神差地，她接过男生的手机，继续在备忘录里继续打字：能麻烦你帮我一下吗，我想一个人在外面待一会儿。

许颂拿回手机，看到上面的恳求，刚想问她需要自己做什么，手机听筒又爆出尖锐的责骂：

“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你是真的想把我气死吗？！”

许颂没有再问，径直看向女生手里的手机，示意她递给自己。

虞荔把手机递给他。

许颂接过来，调整了下情绪，笑着开口：“喂，叔叔，抱歉，我刚才不小心把您女儿撞到了，没什么外伤，现在正打算陪她去医院检查，跟您说一声，她可能一时半会没法回家。”

那边说了什么虞荔没听到，只听见少年应了下好，然后很快把手机还给了她，“抱歉，一时情急没想到更好的方法，自作主张撒谎了。”

虞荔接过手机，摇摇头：“没有，真的没事，谢谢你。”

这已经是她得来不易的喘息。

要是换其他理由，虞世卿反倒不一定会接受。

“不谢。”许颂刚想走，有电话打进来：

“颂哥你人呢？我们不是说好比赛的吗？谁来得晚请今晚烧烤，忘了？”

戚韫希很不满：“吴翟，你提醒他做什么？这我好不容易能赢他一次。”

“没忘，让你们几分钟，否则赢得太轻松了。”许颂偏头笑了下。

“呵，挺傲啊，吴翟，我们赶紧走，挫挫他的锐气。”

那边挂断电话，许颂勾了下唇，也利落地骑车离开。

鼓起风的白色T恤消失在眼底。

虞荔看了眼手机，虞世卿再没打电话来催她，反倒发消息关心了她几句。

虞荔没回消息，直接掐灭手机屏幕，却少见地没有以往的心烦意乱。

黑屏中倒映出自己的脸 ，泪痕已经干掉，眼里久违地带着几分笑。

虞荔靠着墙抱膝蹲下，胸腔内心跳声还没平息，一声比一声重，压过热烈汹涌的蝉歌。

她曾经不懂，怎么会存在一见钟情？

因为简简单单的一眼，就喜欢上一个人吗？

这听着很荒唐。

她信誓旦旦地觉得那并不会发生，却不得不屈服。

原来并非不存在，只是因为还没遇见。

像个溺水者，被命中注定地牵引，在春寒料峭的薄日里，遇见汪洋上的船帆。

自此起伏跌宕，一切都沾上另一个人的影子。

并且，要对所有人守口如瓶。

安静须臾。

“嗯？”许颂拿着水，有些疑惑地反问。

“哦，好。”虞荔回神，下意识应了，接过他手里的那瓶百岁山，“谢谢。”

瓶身没有想象中凉，盖子是松的，虞荔没费力就扭开，仰头喝了一口。

水还很冰，她清醒了些，小心翼翼地，把视线移到少年身上。

他跟自己记忆中差别不大，只是身量更为颀长了些。

少年穿了一件宽松的浅蓝七分袖港风T恤，乌发纯粹，微分碎发浅浅压着浓眉，皱出深邃精致的眉眼。

整个人清隽随性，垂眸看着手机。

虞荔视线没敢停留太久，收回眸光，低下头，控制不住地扬了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