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寻了一个高处，仲离倚着栏杆探出身去，力求看到最美的烟花，居安有些担忧：“小心一点，这些栏杆不知道牢不牢靠。”

无月摆摆手：“没事，让他玩去吧，好不容易出门一回，随他去吧。”

“仲离虽说身子不好，但也不能总圈在屋里不出门。”居安坐下来，眼睛还盯着仲离，还想随时仲离出危险都能救下他一样。

“身子不好是一点，还有一点是他懒呐。”无月指着仲离说道：“你不知道吧，他小时候可是个胖墩，从小好吃好喝喂着，像小猪一样，白白胖胖可好玩了。”

仲离短暂地把头伸回来，大声道：“姐姐！”

“好好好，我不说了。”仲离瞪了她一眼，又探头出去看烟花，无月小声对居安说：“他还知道害羞了。”

居安笑了：“到底是男孩子，知道要面子的。”

无月倒了杯茶，抬眼看看居安，似不经意道：“居安大人好像比以前爱笑很多。”

居安收敛笑意，问道：“是么。”

“嗯，不过也是正常，我弟弟从小就讨人喜欢，现在虽说没以前那么可爱了，不过还是不改他善良的本性。我家里以前有个个子很高、长得很壮的哥哥，我们不是一母同胞，只是邻居，但他就很喜欢仲离。每次仲离乱跑，他都是嘴上说着要告状，其实还是勤勤恳恳跟在仲离身后保护他。”

无月抬起眼皮说：“居安大人，你很像他。”

居安一时哽住，问道：“那他现在呢？”

“死了。”无月歪头，轻飘飘回答。她两根手指夹起一块糕点打量，状若无意：“生了一场大病，就这么死了。你说人啊，不管多健康的身体、多壮的体格，只要一场意外，就能轻易被夺去生命，真是可怜。”

居安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附和道：“是啊，世事无常。”

“居安大人也信世事无常？”无月好奇。

居安点头：“自然，命运如何掌控。”

“难道不是人定胜天？”无月似是无意提起，居安怔住，无月继续说道：“我胡说的，大人别放在心上。”

居安定睛看了看无月，心中有些怀疑，却寻不到怀疑的根源。

今晚的重头戏——巨大的“飞雪傲梅”绽放在天边，烟花绽放一刻，最后的光芒照亮了仲离的脸，他兴奋地回过头来冲二人大喊：“快看！好美的烟花！”

无月笑着看他，居安也一笑回之，这真是再和睦不过的一刻了。

“不要！”乾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他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白发被汗水沾染，粘在他的鬓边，他漆黑的眼仁转了转，却没有聚焦，整个人仍沉溺在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里。

“池渊...”他恍如厉鬼，咬牙切齿地念着池渊的名字。

“城主大人，这是我和阿娘缝的靴子，大人不要嫌弃，不知道合不合脚，谢谢大人送给我们这场烟花！”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孩子递给池渊一双靴子，池渊接过来，摸摸她的头顶：“真乖，就算不合脚，大人也会好好留着的，乖孩子，玩去吧！”

小女孩闻言，欣喜之情藏也藏不住，她蹦蹦跳跳跑回阿娘的怀里，池渊冲着小女孩的父母点头示意，又逡巡着底下的人群。他们都是他的子民。

他喃喃道：“老师，你说我这辈子完了，这话说得真荒谬啊，如果你能死而复生站在这里看看，你就会知道，不论我在哪里，都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错的不是我，而是你和这个时代，是你错了...”

几人回城主府的时候，仲离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居安与他们告别，姐弟二人并排走在小路上。

无月拍拍仲离的后背：“怎么，你没见过这么热闹的烟花盛会？”

仲离点点头：“我生来就是修炼、学习，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人间。”

“你的灵力恢复没有？有没有想起来慈长绵的结局？”

仲离挠挠头：“只有一点点，其实我越想不起来，对你才越好。”

“怎么说？”

“我对信息感应得越少，就证明你靠近结束越近，越涉及你自己的因缘，才会堪不破。你不是最想做回无月嘛 ，看来指日可待了。”

无月接连笼罩在心头的乌云这才散去几分：“这还差不多，唉，总算有点好消息了。”

“关于慈长绵嘛，”仲离答道：“她很特殊。你和我现在用的这姐弟俩的身体，其实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执念化成的人形。也就是说，其实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只是死前执念太深。你看看我，之所以可以化作比你还大的少年形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无月摇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一定是什么不好的隐情。”

仲离点头：“你说对了，因为我是依附你的执念而生，仲离早就死了，而且他也生无可恋，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姐姐慈长绵。而慈长绵才是真正的怨念、执念化身，她是圣女，有着吸取别人信仰的能力，供她在最后一刻化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但是在她看到乾云所受的那些苦难之后，她释怀了，原谅了自己的爱人，所以就——”

无月了然，接上他的话：“——就魂飞魄散了。”

仲离点点头：“所以咱们姐弟俩，现在根本就不能算个活物，就连记忆都是捡剩的，残缺不全。”

无月抖抖胳膊：“虽然我本来也是孤魂野鬼，不过你这么说，我还是感觉凉飕飕的。”

“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出危险，只不过那个仙师，我感觉有点危险啊。”

“乾云？嗯，他最近的确反常。”无月继续道：“他最近嗜睡，常常做梦，没有了韦掌教的药，他已经回忆得七七八八了，重新经历一遍曾经的不幸，他也真是可怜。”

仲离长叹一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他日日对着你和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去报仇才怪呢，日日忍受愧疚和思念，没几个人能扛得住，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他一开始是不知情，可他自己也说了，到了后来，已经觉察出韦掌教有不对的地方了，但他为了活下去，还是默默做韦掌教的傀儡不是吗？”无月回忆起那日他不顾一切的出逃：“他之前甚至连跑都不敢，还是遇到了你我，记起了什么才鼓起勇气跑的，怎么看，这一世的他都有些懦弱。”

仲离说道：“你以为他是你啊，带着记忆重生？他现在只是一介凡人，就是要经历凡人的一生，这一世，老天就是要他成为一个悲哀的罪人，让他体会人间的痛苦、人的两面性、人的本能和后天、人塑造环境又被自己塑造的环境所改变，这一切的一切，才能让他放下神仙的桀骜。”

“神仙的桀骜？难不成他是什么仙君历劫？”无月敏锐抓住仲离话里的意思。

仲离毫不慌张，垂首看着她：“很久以前我就曾经告诉过你，现在的未来，未必不是你的过去，因缘际会没有开始和结束，都是一环扣一环、永无止境的，所以只要堕入轮回、沾染因缘，就很难再跳出六道。神仙、凡人、畜牲...这几道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轮回的一种形式，只是你要遭的罪和轮回的次数不同而已。”

“你什么意思？”

仲离笑得高深莫测，颇有几分神棍的气质：“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我解释给你，你也听不明白。”

无月不再纠结，反而担忧道：“过几日你...”

仲离捏捏她的脸：“不论到什么时候，你跟我都会再见面的，怕什么。”说完他潇洒离去，无月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整理好心情。

过了几日，居安与仲离越来越熟，临近十五，无月本想带仲离一起回趟老家祭祖，虽然家里就剩他们姐弟俩，但她还是想回去故地重游，找找团圆的感觉。

居安劝道：“现在到处都不太平，你们姐弟俩一个弱不禁风，一个体弱多病，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正好大人家里来了几个亲戚，都是读书人，我带着仲离去见见世面，让人家给仲离指点指点文章，也有好处。”

无月看了看乾云，见他面色沉静，心里稍稍安定一些，于是点头道：“也好，过去的终究要过去，只要我们活着的人不忘就好。我弟弟最是聪慧，虽然因为身体不能过度劳累，但那也是有希望考上的能借这个机会得高人指点也好。”她冲着居安一拜道：“居安大人，我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你吗？仲离跟着你我是最放心不过的，既然你不嫌弃他麻烦，那就带他一起去吧。”

居安往旁边撤出一小步避开了她的礼，谦逊道：“这都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姑娘应该感谢城主大人才是。”

“是是是，改日我选好礼物一定好好去同城主大人道谢。”

仲离收拾好自己的文章，冲居安道：“居安大哥，别跟我姐叨叨了，咱们快走吧！”

无月佯怒：“你这孩子！”

仲离赶忙拉着居安落荒而逃。

乾云站在她的身后，安抚地捏捏她的肩头：“别紧张，晚上咱们就跟过去。”

无月点点头，温柔一笑：“我们现在这样，还怕死吗？倒是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