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的话语清晰,声音中透露出毫不遮掩的不屑。
场内的气氛一瞬间凝固。
连徐方敏都有些色变。
眼看着聚会就要搞砸,何明则跟他又是连襟,他不得不站出来调解矛盾。
“鲸屿中标是内部评审后的决定。”徐方敏开口,算是变相的替虞乔澄清了何明则关于鲸屿此次中标是因走了后门的不实指控,“明则你这么说,岂不是在怀疑我们这次招标程序的公正性?”
薄野没有说话,抬眸睇徐方敏一眼,总算是松开了何明则。
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些,徐方敏正悄悄松了口气时。
“我当然不怀疑招标程序的公正公开。”何明则忽然轻嗤一声,看向薄野,意味不明道,“我只是觉得虞小姐手段颇高,能引得薄总英雄救美。”
徐方敏微顿,心中叫苦:“明则你又说笑了,只是敬虞小姐一杯而已,没有为难,又怎么算英雄救美呢?”
他这位连襟,平日里看着多精明一人,怎么也是个糊涂鬼!!得罪谁不好非要上赶着得罪薄家人?!
换做平常,他想为难虞乔也就随他去,一个小公司创始人,还不值得放在心上。
可眼下明摆着薄野要护着她,还跟着唱反调,真是拎不清!
心中暗骂完,他又不着痕迹地在虞乔跟薄野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遍,神情若有所思。
在徐方敏心念急转的时候,虞乔亦心下冷笑。
这位徐董在商界上是出了名的和事佬,可先前她被何明则刁难也不见有什么表示,现在何明则得罪薄野了,他倒是出来打圆场了。
什么和事佬,依她看,老狐狸还差不多。
薄野听徐方敏跟何明则二人一唱一和,却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他径自在虞乔旁边坐下来,摘下刚刚那只碰过何明则手的手套,随手丢进垃圾桶,随后慢条斯理地抽出湿巾擦手消毒,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见状,其余宾客表情都有些古怪,而何明则的脸色在这些打量当中带着几丝不可说的微妙目光中,逐渐沉了下来。
何明则强笑着扯出惠信的大旗,试图挽回自己丢失的颜面:“薄总,虽说我先前的确失言了,望您看在惠信的面上,不要计较。”说着又朝薄野举起酒杯。
薄野冷冷睨他一眼,却是看向徐方敏询问道:“徐董,这惠信的面子,很值钱么?”
这随意的一问,摆明了是目空一切的嚣张。
徐方敏陡然一惊:“薄总说笑了,自然是比不得薄氏。”
薄野低笑一声,完完全全彻底无视了还在一旁举着酒杯的何明则。
被这么当众羞辱,何明则双拳紧握,面露不忿:“你……”
他话未说完,却是徐方敏死死拽住了他。
旁人只知道薄氏集团是个庞然大物,却不清楚,薄野母亲孔非瑕的家族更了不得。
孔家扎根南方,传承近三百年,祖上曾煊赫一时,近代至今,家族从未上市,且行事低调,这才声名不显,而孔家积累了数百年财富有多可观,可想而知,据说连他们家族内部人员都不清楚具体的资产数额。
徐方敏也是曾经听知情人说起才窥见一点内情。
十几年前,让人跌破眼镜的船王杜维生远遁海外事件就是孔家所为。
当时孔家在一夜之间买断港城所有散户的船只所有权,跟杜维生打了数月擂台,最后逼得杜维生断臂求生,宣告破产放弃了国内所有生意,至今不敢回国。
而薄野的母亲便是孔家这一代的实际掌权人。
至于薄野,一出生就是两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只能说,有人生来就在罗马,这话着实不假。
在何明则开口把事态弄到更糟糕的地步前,徐方敏连忙开口:“薄总,明则在海外业务的拓展还要多仰赖薄家,都是合作伙伴,大概是刚刚喝得急,他醉了,这才口无遮拦,实在抱歉。”虽是对着薄野说的,可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何明则。
真惹恼了薄家,碾死一个惠信恐怕也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要麻烦多少。
提到海外业务,何明则猛然惊醒过来,额上一点点渗出冷汗。
徐方敏说得委婉,什么合作伙伴,不过是薄氏愿意剩点肉汤给他们惠信罢了,先前要不是他一手促成了惠信在海外的项目,也当不上这行长。
惠信不是他何明则的一言堂,薄家跟孔家却绝对会愿意为了他们的唯一继承人不遗余力。
想到这,他连忙摆正心态,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冷汗,赶忙接过徐方敏递出台阶,服软道:“今晚是我失言,我向薄总跟虞小姐道歉。”
“希望薄总不要因为我的愚蠢而影响到惠信跟薄氏的关系。”
他终于明白,今晚这个难堪他注定得受,他根本承担不起得罪薄野的后果。
但为时已晚。
“道歉就不必了,”薄野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徐方敏,最终落到了何明则身上,“只是薄氏跟惠信的合作是否还要继续,确实值得再考虑一下。”
听到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何明则脸色愈发难看,红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定格在苍白。
作为今晚这场闹剧的当事人之一。
虞乔终于明白网上那句“笑容并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的意思了。
何明则笑不出来,她就想笑。
然而只是片刻,她眼中还没来得及扩散的笑意就缓缓收敛、散去了。
仗势欺人,也同样可笑。
想到这,虞乔眼神微嘲,稍一侧眸,余光悄悄去看薄野,只见他重新低垂的眉眼,不动如山。
“还不走?”就在她偷瞟时,薄野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虞乔抿唇,这个聚会自然是黄了。
眼下跟薄野一道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而徐方敏跟何明则,直到把两人送到门口时,他们都还在连连道歉。
虞乔跟上了薄家的车,目送车子消失在夜色中,徐何二人才回到包间。
面对空无一人的包间。
徐方敏妻子解释了一番,原来其余宾客在他们出去后就陆陆续续找借口离开了。
一场聚会,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至于为他们什么没有撞上那些宾客,极大可能是因为那些人为了避开他们走了别的出口。
徐方敏猜测,这些人恐怕扭头就要向薄氏示好,哪怕只是看了一出热闹而已。
可不是谁的热闹都那么好看的。
徐方敏忽然面色一变,凝重道:“不对,你跟那个虞乔,到底有什么过节?”
他比何明则要清醒不少,一下子就找到了今晚这件事的真正症结所在。
何明则起先还不肯说,在徐方敏的一再逼问下才吞吞吐吐地讲了那回在鉴湖公馆发生的事。
看徐方敏铁青的面色,何明则终于彻底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懊恼道:“靳云岚分明说虞乔跟薄野没有关系,只不过是有点同学情分,薄野不至于特地赶来替她出头吧?”
见鬼的同学情分!
徐方敏头痛地看向他这个本前途无量的连襟:“你有没有想过,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让你们都有所耳闻,即便只是单方面追求薄家小少爷,那位虞小姐跟他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关系。”
不然这么多年,那位薄总身边怎么其他一点花边新闻都没有?
何明则一阵恍然,忽然想到什么:“怪不得这段时间董事会一直在找我麻烦,是因为虞乔,薄野在替她整我……”
见他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徐方敏心下微叹,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改换表情,作出轻松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也不要太担心,你看之前你包养虞小姐未遂薄野也只是给你找点麻烦,这次可能会稍微难过些,但应该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何明则越想越坐立难安,一想到最近工作上的不顺心全都是来自薄野的警告,他就恨不得回到见虞乔那天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
徐方敏却已经在想该如何跟何明则划清界限了。
他耐着性子又安抚了几句,等把人送走,立马沉下脸,迅速跟妻子交代道:“叫你那个妹妹别拖了,赶紧跟何明则离婚!何明则马上要完了!”
第一回人家小惩大诫,结果何明则这个蠢货自己没领会深意,这次又上赶着送死 。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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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
从徐方敏的私人会所离开后,车子一路向帝都市区疾驰而去。
眼看着再往前开都要路过鲸屿到金融中心了,虞乔思索片刻,向司机示意:“麻烦路边停一下,我要下车。”
司机有些犹疑地看向薄野,见他点头,才靠边停了车。
她推开车门,一回头,发现薄野也跟着下了。
虞乔:“?”
“跑这么快。”薄野抬手捏了捏眉骨,半真半假道,“怎么,你这是河刚过就想拆桥?”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乔听出他话里的刀锋,犹豫良久才说,“你刚刚让何明则当众难堪,他估计会怀恨在心。”
薄野拧眉:“区区一个惠信……”
“我当然知道,区区一个惠信,你们薄氏还不放在眼里。”虞乔打断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管是惠信还是亿家,都不敢找薄氏麻烦。但鲸屿跟我不一样,你信不信,他们对付不了薄氏,转头就会把气撒到我头上。”
顿了顿,她苦笑一声:“而且这本来就是我自己惹出的麻烦,你没必要插手,我可以解决。”
“说说,你要怎么解决,前女友?”薄野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
“……”虞乔被他一句“前女友”噎得语塞,回敬道,“这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吧,前男友?”
薄野眸色微暗,倏地轻嗤一声:“跟我呛声倒是硬气,刚刚在徐方敏那怎么忍气吞声没骂回去?”
虞乔用力闭了下眼,如他所愿呛回去:“谁说我要忍?你要是迟点到,应该就能看到我把那杯酒倒在何明则头上。”
“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法?”
薄野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不识好歹。”
“无论如何,今晚多谢。”虞乔抿唇。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薄野看她一副不领情的模样,冷笑道,“放心,不会有下次。”
虞乔也不反驳,只道:“你一定要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办法。”
“那个,打断一下,你们二位确定要当街吵架吗?”
两人同时扭头望去——
几步开外的鲸屿办公楼大厅门口,今宵跟御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