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凉意尚未消散,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层层翠绿的树冠上,从高处往下看显得格外幽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淡的山野气息,弗伊已经熟悉这段路了。
前方,一处山壁的阴影下,那个瘦削的身影静静地坐着。
伊桑无声无息地坐在那儿,周围尽是一簇簇的蝴蝶花,像是已经被裹在薄雾中,隐没了。
“今天可是连续加班十天后难得的休息日,这么无精打采的可不行。”弗伊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手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白薯,随手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他。
伊桑抬起头,额头结痂的伤口已经脱落,却永远留下了一道疤。他伸手接过,看着手中温热的白薯,声音透着一种压抑的疲惫。
“就允许我在这里消沉一会儿吧。”
“那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吗?”弗伊咬了一口白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嘴上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伊桑木然地摇了摇头。
弗伊盯着那疤痕看了一会儿,道:“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在担心。”弗伊说:“害怕你的腿伤不能痊愈。”
“我并不是害怕......”伊桑话说了一半,短暂地静默了几秒,“也算是…我一直明白,无论我怎么努力伪装,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坡子,连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站稳都不容易,更别说参加壁外调查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那条受伤的腿,“如果这条腿永远也不能痊愈……”
“那就跟我走吧。”弗伊接过话来。
伊桑愣了一下,茫然地抬头看着她,“跟你走...去哪?”
“跟我一起去内地。”
弗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伊桑没听懂,几秒后才渐渐反过来弗伊似乎并不是开开玩笑,“你……你是说,你要离开调查兵团?”
弗伊轻轻点头。
一月前,埃尔文告知她,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她原身的亲人很有可能在米特拉斯,但是更具体的信息暂时无从得知。
他承诺会继续调查下去。
即使在信息技术发达的现代,想要找回遗失的亲人也很困难。进行大规模的调查十分耗费时间和金钱,在这个信息传递和记录全靠人力的世界,她也明白,埃尔文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离845年那个时间点还剩不到半年,去内地,去米特拉斯,依靠她自己也许还有机会找到原身的亲人,找回丧失的记忆。
至于能不能回到家乡...她始终抱着悲观的想法,不敢期待。
或许仅仅依靠埃尔文提供的信息,仍然不够。
但是,她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死亡了。
此刻的她,已经不在乎事情最终会如何收场。
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不能再继续忍受这些无尽的失去与痛苦。
“怎么可能...”伊桑喃喃自语。
“怎么不可能?”弗伊平静地笑了笑。
她略微侧头,目光却望向远方的天空。阳光勾勒出她轮廓的边缘,细碎的光点在她的发丝上闪烁。
伊桑愣了几秒,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
他垂下脑袋,肩膀上似乎落下了无尽的颓败,
“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个没用的人——”
“说什么呢,傻瓜。你从来不是没用的人。”弗伊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棕发,“我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想要离开。”
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日光渐渐将阴影挤走,光线照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让伊桑有点恍惚。
伊桑以前总觉得弗伊有头脑有能力,她用一年时间在调查兵团坐到这个重要的位置,并且有本领能继续为壁外调查、为了人类的未来做出更多贡献。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出她退出的理由,更别提她与利威尔之间还……
可是弗伊和兵团其他人不一样,这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似乎对人类的未来并没有那种疯狂的信念。
她的心思向来深埋于心、不露声色。
她说,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伊桑不必问,也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想起弗伊曾说过,她开始害怕了。
他想起她抽屉里,那些染血的自由之翼。
他想起每次追悼会上,她那惘然无措的目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计划的?”伊桑问。
可弗伊却说:“从一开始。”
伊桑不傻,尤其是在弗伊从不对他设防的情况下,他略一联想便明白了一切。
原来,弗伊很早之前就打算离开了。
原来,她从未因任何事情而改变。
他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问道:
“那利威是什么想法?”
弗伊没办法回答。
她安静了一会儿,摇头道:“这话我只对你说过。”
“为什么是我呢?”伊桑有点懵,下意识问。
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是利威尔、不是韩吉,不是任何其他人,而是他。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利威尔的个人意志和其作为人类反击巨人的希望的身份,是不会离开调查兵团的,韩吉也一样。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在调查兵团里毫无用处吧。伊桑自嘲地想。
肩膀更沉,脊背也愈发佝偻。
“因为我需要你。”
他听到弗伊说。
风变大了,冲淡了空气间苦涩,卷过来阵阵不知道什么花香,也吹散了云雾。
刺目的光线终于眷顾到了这个似乎被遗忘的角落,鲜明的橘黄色落在肌肤上,伊桑感受到了融融暖意。
“想要去内地做生意的话,我一个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你的身手不错,酒量也很好,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努力,我们是互相信赖的同伴。”
弗伊的目光落在伊桑的脸上,语气缓慢而温和:“伊桑,你也同样需要我。”
“...你想要去内地做生意。”
弗伊点头道:“虽然这条路不容易,但对于平民来说,或许是最赚钱的途径。”
做生意积累的人脉和金钱也能让她更方便寻找身世。
“在林泽城...”伊桑垂眼道:“你把那对双胞胎送进商会,也是为了这个目地吗?”
“这样说也没错,但那对阿隆和沙姆来说也是一个好归宿。”弗伊平静地转头看他,“你一直在给莉莎家寄钱吧?”
伊桑沉默不语。
“我记得……你的弟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吧?”弗伊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你赚的钱,恐怕无法支撑两个家庭的生活。”
对于家境贫困的人来说,任何一场意外都可以轻易地压垮他们。
弟弟的期待,年迈的父母,和对莉莎家人的责任,现实的担子全部都重重压在了这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身上。
她的话犹如一把无情的利刃,戳中了伊桑的痛处。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压抑已久的无力感此刻汹涌而出。
腿伤不能恢复,他就无法参加壁外调查,调查兵团没有多余的资源供养无用的伤员。
因伤退出调查兵团就算有抚恤金,那笔金额也远远不能长久地支持两个家庭。可就算去外面做工,雇主也只会要那些经验丰富或身体健壮的工人,而不是一个伤残的人。
伊桑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可他对调查兵团仍有眷念。
比如莉莎和牺牲同伴的信念,比如被现实冲击的七零八落的理想,比如对埃尔文团长永不背叛的宣誓,还比如那句重复过无数次的口号——
为人类献出心脏。
一句话重复千万遍,就会内化成精神。那些思想和责任强加到你身上,促使你长出斗争的尖刺和棱角。
现实却又用苦难毫不留情地磨掉了它们,告诉你,还不够,你付出的代价还不够。
他无数次喊出的这句誓言,不断质问着他。
看到那些墓碑上那些名字了吗?
你的恋人、你的挚友、你的同伴……
他们都献出了心脏。
呼喊着。
你要为人类献出心脏……
为人类献出心脏……
忽然之间,伊桑理解了弗伊不肯喊出那句口号的原因。
仔细想想,他竟然能盘点出很多很多继续留在调查兵团的理由。
而他在失去恋人和部下后,是否也有一刻的信念崩塌?是否也觉得已经撑不下去了?
以前的自己总是不愿去思考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会开始想了呢。
是因为内心动摇了吗?
伊桑的眼神慢慢放空。
他问:“你离开后,那利威尔兵长呢?”
弗伊似乎早在心里预设过这个回答,
“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靠调查兵团来维系的。即使我离开调查兵团,也仍然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等你想清楚了,决定好了。”弗伊说:“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说。”
感情不会影响她做正确的决定。
即使他们相爱,利威尔依旧是利威尔,弗伊依旧是弗伊。
她想,即使遇到了岔路口,她也希望对方能走向想要的人生。
利威尔……应该也会如此吧。
伊桑怔了两秒,继而自嘲般笑了笑,“是啊,不要像我一样……”
“但是伊桑——”弗伊说:“你仍然可以成为英雄。赚到钱就可以办很多事情,你可以让父母住进内城的大庭院,让弟弟接受良好的教育,让莉莎的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有天,在调查兵团的经费问题也可以帮上忙。”
她说:“你依然是英雄,是身边人的英雄。”
伊桑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密林。
弗伊让他思考,没打搅他。
过了一会儿,伊桑问了另一个问题:“离开调查兵团这件事,你有了解过埃尔文团长的想法吗?”
弗伊愣了片刻,用指尖虚虚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至于埃尔文会不会放过她…她想过很多。
只要她……
“喂,你们两个。”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线从身后冒出来,弗伊正在出神,猛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吓得手一抖。
已经连续三个夜晚没好好休息的利威尔,显得有些疲惫。即将到来的壁外调查让他夜不能寐,埃尔文为了让弗伊多些时间训练,几乎把所有的文书工作都丢给了他。派林的事故更让他心烦意乱,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烦躁至极的利威尔,就看着一早就找不见人影的弗伊轻呼了一声,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眯着快要掉出泪花来的眼睛,幽怨地看他,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利威尔有一秒的错愕。
“你——”他皱了皱眉头,看向手脚仓惶的伊桑,“怎么回事?”
弗伊急忙摆手。
“我没事,手指不小心戳到眼睛了……好疼。”
“不要让人担心啊,真是的。”利威尔绷紧的脸部线条稍微柔和了一些,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停在伊桑的脸上,紧皱的眉毛从始至终就没有松开。
“嘁,一副憋不住屎的样子,整天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偷懒,真是应该处分一下。”
伊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弗伊和伊桑对视一眼,当机立断上前给利威尔顺毛,“昨晚是不是工作到很晚呀?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啊...是我的问题。”利威尔斜眼看她,默默地打量了她一会儿。
“在你已经做了几个梦的时候,我还在精神满满地处理那狗屎一样的文书,直到现在我还兴奋得睡不着呢。”
他的语调平淡无波,而内容极具嘲讽性。
昨晚弗伊说要陪他工作到结束,安静了没多久就发现她呼吸绵长,趴桌子上睡着了。
在他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看着弗伊的睡颜,心痒想亲亲她,结果给自己亲出一身火来。
辗转难眠。
他就闭着眼,在床上搂着她,心里莫名希望怀里的人能翻个身,或者动一动。
他忍了好久。第一次对她老实规矩的睡姿产生不满的情绪。
刚感觉睡着了一会儿,强大的生物钟就让他准时醒来,怀里——空空如也。
通过这含“屎”量极高的话,弗伊可以看出利威尔心情极度不爽。
“额…哈哈…”她勉强挤出两声干笑,心虚地说道:“辛苦你了。”
利威尔冷嗤一声,起床气显然还没消,只见他又把目光转回伊桑身上,低气压地说:
“你难道还是一个整日望着天空装深沉的幼稚小鬼吗?即使还没度过青春期,也该学着做点正事了。把鼻涕擦干,不如今天就让你去把厕所打扫干净。”
伊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反驳。弗伊在的情况下,他只需要打配合就好了。
“别、别啊。今天可是假期。”弗伊赶紧道:“他可不就是个没过青春期的小鬼。”
弗伊用手肘撞了一下伊桑,“你过青春期了吗?”
伊桑立刻摇头配合道:“没有。”
弗伊朝利威尔摊手:看吧。
“我准备今天让他去给我当护卫呢。”
“……所以呢?”利威尔也没真想处分伊桑,那双淡漠的灰眸望着她,“你要去哪?”
弗伊如实道:“阿隆寄信过来,说他和沙姆今天会跟随商队到这儿来,今天想带伊桑去奎帕斯镇上散散心,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不了,我还有事要去找埃尔文。”
利威尔终于收回审视的目光,转身走了几步,弗伊和伊桑赶紧跟上去。
“嘁,这次就先放过你们。”
弗伊:“是因为派林那事儿?”
利威尔“嗯”了声,眉间染上一抹沉重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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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帕斯镇虽然小,却位于一条重要的交通干道交汇点旁边,周围是连绵的山丘和广袤的田野。这条干道像一条脉络,将南来北往的商人、旅客与这座小镇紧密联系在一起。
今天是一季度一次的市集日,车轮碾过小镇的青石路,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小商队和商人从各地区赶来进行交易,附近村庄的农人也想借此机会赚一笔,带来了肥猪、鸡鸭、牛羊、以及新鲜采摘的蔬果。本就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往来的人群,人们谈论着、吆喝着、哄笑着,热闹非凡,空气都显得燥热起来。
几个在烈日下晒得黝黑的小孩子,赤着脚挤在香料店铺门口的货运马车前,一个棕发的圆眼少年笑得亲切,正把布袋里的炸苹果片发给孩子们。
弗伊正从人群中挤过来,远远地望过去,半年不见,竟一时有些分不清那是阿隆还是沙姆。
于是她凭着感觉,挥手叫了一声:“阿隆!”
少年闻声抬头,圆圆的眼睛眯起,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略显恶劣的笑容。他低下头,对围在身边的小孩子们轻声说了些什么。
弗伊就看着几个孩子挥舞着刚抓过炸苹果片、油乎乎的小手齐齐转身朝她飞奔而来。
弗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暗叫不好,是沙姆。
弗伊瞪大眼睛,指着身后的伊桑朝那群小孩子喊道:“去找那个哥哥,他有糖给你们吃!”
孩子们果然好哄,一听有糖,立刻抛开了沙姆交给他们的任务,蜂拥着冲向伊桑。
伊桑还没反应过来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一双双小手喧闹着伸到眼前。
他惊慌失措地望着那几双亮闪闪地盯着他的眼睛。摸了摸口袋,只找到了弗伊早上给他的白薯,便只好掏出来,掰成小块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只要有的吃,也不挑,争先恐后地呲着牙向伊桑道谢。
看到孩子们满足的笑容,伊桑那总是阴郁沉闷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弗伊挑眉看向沙姆。
沙姆双臂抱在胸前,撇嘴道:“哼,谁让你这个女人把我认错了。”
有点委屈地想,难道她心里就只想着哥?
半年来,他长高了很多,整个人显得更加结实,两颊的软肉鼓起来让他显得更加可爱亲切,所以弗伊才会把他误认为性格更温和的阿隆。
“抱歉沙姆,你长高了。”弗伊看起来毫不计较他的捉弄,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就你一个人,阿隆呢?”
正处于青春期的、故作冷淡的中二少年顿时觉得没了趣味,懒洋洋地伸手朝街对面一指。
弗伊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街道对面的商铺里看到了阿隆。他正低头核对着手中的纸张,对面的胖男人则在一旁点头哈腰,似乎在和他商谈什么。
伊桑正好过来了,弗伊跟他说了一声,便要穿过街道去对面商铺里。走了两步,她又回头挥挥手道:“对了沙姆,不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早上爬完山没洗手。”
沙姆瞳孔地震。
大早上去爬山,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却发现衣服洁白如新,哪里有什么污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嚷嚷道:“你这女人幼不幼稚!这可是我为了见你刚买的新衣服!”
弗伊嘴角刚忍不住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如其来地炸开,整个街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重重拍了一下,地面猛然震颤,连街道两侧的房屋也跟着发出嘎吱的响声。
耳朵里只剩下嗡鸣声,弗伊猝不及防地弯下腰,极快地缓了过来抬起头,不等她看清,灰白色的烟尘便迅速弥漫开来,像是一层浓雾,遮蔽了视野。
刺鼻的气味夹杂着泥土与火药的味道钻入鼻腔。
做坏事遭雷劈?
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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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喧闹的街道都诡异地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便是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墙壁被打破了!!!”
弗伊茫然地站直身子,脑子懵的一片空白。
墙壁被打破了……
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被打破的不应该是玛利亚之墙吗?这里可是罗塞之墙内啊!
更何况,现在才844年啊!
是因为我的存在吗?有什么改变了吗?
站在烟尘弥漫的集市上,弗伊的心脏仿佛被重击了一下,砰砰砰得跳起来。她努力地望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手指微微颤抖,艰难地想要确认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脚步却被人流挤得踉跄。
拴在街口的两匹马被巨响吓得发了狂,挣脱绳子可怕地嘶鸣着闯入惊恐不安的人群,有人被马蹄拌了一下,紧接着就被埋没在了人群中,鲜血顺着街道往低处流,无数的鞋底沾染上殷红的血色,又印在不知哪个摔倒在地的人背上,痛苦的呻吟被淹没在逃窜的混乱中。
……
伊桑的腿脚本就不利索,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沙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迅速将他拉到墙边,避免被汹涌的人群席卷而去。
“弗伊呢!?”沙姆的声音带着焦急,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四处搜寻。
等伊桑站稳身子,猛然回首望去,冷汗都冒了出来。
弗伊不见了。
惊恐的人群都埋着头往前跑着,究竟要跑去哪里,恐怕自己也不清楚。
弗伊不敢停,怕一停下就会被推倒踩死。她的目光扫到前方一辆马车,想攀住马车爬上屋顶,就在她伸手抓向马车的一瞬间,胳膊被一只坚实的大手猛然攥住。
那人个头比她略高些,他一只手扶住马车,另一只手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拼命地站稳身子,带着她朝墙角挤去。
理智让弗伊没有挣开他,那人没有恶意,不然推搡中两个人都有可能陷入险境。
脊背触到了坚硬的墙面,弗伊的口鼻都捂在那人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强有力的急促心跳声。鼻腔内灌满了陌生的味道,不知道什么花的清香,似乎一切混乱和危险都被挡在了这个陌生的怀抱之外。
直到那些尖叫、呼号和踏步声渐渐平息下来,那人才松开她。
弗伊抬起头,迎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人眼下的小痣动了动,缠着绷带的下半张脸似乎是在微笑。他扶着她的肩膀,有些费劲地喘着气,低声关心道:
“弗伊小姐,你没事吧?”
弗伊也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见到利恩了,自第一次偶遇为他指路后,利恩就会隔三差五出现在调查兵团总部附近的城镇上,似乎是负责这片区域行商。
利恩经常会和弗伊聊两句,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古怪的言语外,利恩之后的举止谈吐都很优雅矜持,像是家庭教育严格。
弗伊对他还算有好感。
“谢谢,我没事。”弗伊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刚挣脱他的手,就被一股大力拽到了身后。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比弗伊高出一个头来。身手较好的沙姆先找到了弗伊。
“你这女人真是不让人省心。”沙姆警惕地瞪着脸上缠着奇怪绷带的男人,“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人?是在马戏团工作吗?”
“沙姆,他是我的朋友。”弗伊脸色严肃。
此刻她更关心另一件事,刚刚听到的那声巨响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城门,脊背因不安微微发凉。
听到她的称呼,利恩眼中光暗了一瞬,如果她能叫哥哥就好了。
利恩没理会沙姆的冒犯,安慰弗伊道:“不用担心,城墙并没有被打破。我刚刚在远处看的清楚,是一颗炮弹炸毁了屋顶。”
他指向不远处身穿黑色教会长袍的瘦削男人,那人正跪倒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疯狂地嘶喊着。
“那是圣壁教的信徒...”
弗伊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