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沧玠是被一桶冷水泼醒的。

冰凉的水流从头顶蜿蜒而下，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流淌。

他睁开眼，湿意刺激得他的眼睛针扎般疼，被疼痛晕染成嫣红的眼尾无端勾出一抹绮丽，和鼻青脸肿的状态极度不符。

段沧玠等眼睛适应环境昏暗的光线后，转动眼球四处打量，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关在一个类似监狱一样的审讯室里。

审讯室空无一人，刚刚泼醒他的水似乎来自天花板。

他的双手被两指粗的麻绳反绑在椅背，此外还拷着手铐；两腿亦被各自用麻绳绑在椅子腿上。可以说，他现在除了头和眼睛，别的部位基本动弹不得。

【喂，段哥，你听得到吗？】

段沧玠鼻息间还有潮霉味混着血腥味，脑袋沉钝钝发着昏。此时脑袋里炸起的声音可谓无比醒神。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尝试在脑子里跟那个声音对话。

【苏厌凉？】

【妈的，祖宗，都跟你说了不要冲动。你怎么上去就捅陆别年？】

苏厌凉如释重负，骂骂咧咧，活像个训斥砸坏邻居家窗户娃的妈妈。

【报仇呗。他可捅了我两回。算上这次，三回了。】

段沧玠浑不在意，三言两语数着旧恨再添新仇。

【苏厌凉，我这是又死了？】

【不，你差点死了，所以触发了回溯保护机制，穿进了影世界。】

段沧玠皱起了眉。

【别墨迹，把该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你在影世界会自动生成不同身份，你可以把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梦，你的任务就是从这个梦里醒来。达成任务离开影世界，你在镜世界就能成功复活；未达成任务离开，你就彻底死了。】

段沧玠一边听，一边转动手腕，发现绳子绑得格外紧，他的手腕动一下都能让勒进皮肉的麻绳嵌得更深。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想，这玩意会不会直接把他的脉搏勒断，他的任务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

【所以我的任务是什么？】

【这个，得等到看到你和陆别年在这个影世界的封印人格之后我才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世界的陆别年好像是傲慢。】

段沧玠没去追问苏厌凉有所隐瞒的态度，抓住他所说的内容细究。

【什么叫我和陆别年？我也有人格被封印在这个世界？】

【对，只要你完成任务，你们失去的人格就能归位。】

段沧玠还想问点什么，审讯室外由远及近的枪战声打断他的思路，引起了他的注意。

分不清是敌是友，段沧玠不敢轻举妄动。介于他现在任人宰割的状态，他也只能坐以待毙。

“砰！”

门锁被子弹打坏，轻易就被推开。

段沧玠额角沁出冷汗，身上的伤口真情实感地发痛。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一群黑影出现在那里，为首的那个男人敞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段沧玠目测他的身高快有一米九。

风衣男身后的人出列三个，持枪进入室内快速查探一番，打着手势跟他报告情况。

段沧玠看得懂，可以翻译为三个词：首领，无人，安全。

通常来说这种潜台词里，无人都是针对己方和敌方相对而言。他一个大活人被绑在椅子上，这三人却打这样的报告，只能说明面前这群人是友军。

段沧玠紧绷的脊背稍微松了些劲，在风衣男勾着军刀朝他走过来，蹲下身为他解除束缚时再度绷紧。

这个风衣男，他妈的是陆别年！

“找到狐狸了，撤退。”陆别年三下五除二为段沧玠松绑，把人揽在右臂臂弯，左手食指指尖在耳中微型耳麦上轻触一下，命令道。

段沧玠装模做样在陆别年怀里挣扎了一下，任陆别年把他抱着上了直升机。

他身上的麻绳是都解开了，可手腕间的手铐还在。

陆别年迟迟不给他取下来，段沧玠一时也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段沧玠浑身僵硬，垂眸一直盯着陆别年腰间别着的军刀。若是陆别年给他取了手铐，他一定会当机立断拿起匕首往陆别年心口捅。

这个家伙还挺有危机意识……才怪。

段沧玠被迫窝在陆别年的怀里。后者此刻坐在座位上仰着头，正闭目养神，一双长腿委屈地左右屈起。

他现在能轻易拿到陆别年的军刀，甚至只要段沧玠想，他还能不声不响把枪也收入囊中，此时杀死陆别年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只是，段沧玠将目光移到前面。飞行员很好解决，问题是干掉陆别年和他的走狗之后，双手被手铐限制且一身伤的段沧玠要如何开飞机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么一想，段沧玠暂时打消杀陆别年的想法，老实地靠在他身上和他一起养精蓄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到了，果然是傲慢。这个影世界，陆别年的身份是□□大佬，你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卧底，混到了二把手的位置，他很信任你。】苏厌凉的声音响起，段沧玠闻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夜空月朗星疏，深蓝的天幕带着莫名的安定力量。

【我不是刚来么？】

【人格。这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你和陆别年的人格在影世界，是互换的。比如这个世界，你是仁慈，他是傲慢；但实际上主导陆别年的人格反而成了仁慈，主导你的人格成了傲慢。不过你既然进入这个世界，主导你的人格就重新被封印，直到你完成任务离开，你们两人的人格才会解除封印，各自归位。】

段沧玠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这个世界给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你别着急，我马上把关于这个世界的既定命运发给你，你把它们当作小说看就行。】

【意思就是让我代替主导这个世界的段沧玠的人格走剧情？】

【不是，只是让你了解剧情，方便完成任务。不过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确实和剧情一样。】

段沧玠很快接收到信息流，快速在脑中浏览一遍后，脸都气黑了。

【什么叫□□大佬的小甜心？别告诉我这本烂书是你写的。】

如果任务是走剧情，段沧玠岂不是要跟陆别年谈恋爱？天地良心，段沧玠看到陆别年，忍住不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不是，你不要想多了。你在书里是卧底，任务是跟警方里应外合搞垮陆别年。只不过后来成了相爱相杀……何况你们两个的人格压根没按写的演。陆别年的傲慢格外厉害，主导你身体，你直接把陆别年搞得半死不活。现在你闯入，傲慢会慢慢融回这个陆别年的体内，吞噬你的仁慈。他还没查到那些篓子是你捅的，等他查出来，你就完蛋了。】

段沧玠扭头看了一眼疑似睡着的陆别年，无声地扯起嘴角，似是挑衅似是嘲讽。他对苏厌凉所说的话很是不屑。

【陆别年的傲慢再厉害，能有我厉害？他可以把陆别年搞得半死不活，我可以让陆别年干脆不活。放心好了，搞死陆别年，对我来说是最简单的模式。】

苏厌凉叹了口气，【我只是提醒你，他毕竟是□□大佬，设定摆在这里。他一拿捏住你的把柄，对你失去信任，想杀你恐怕才是最简模式。】

【放心好了，我毕竟是帝国顶级特工，卧底是我的老本行。】

苏厌凉欲言又止，和段沧玠断开了连接。刚开始，在段沧玠后遗症还没有治愈的前提，他并不想暴露太多。

段沧玠将耳朵贴在陆别年的心口假寐，实则通过监听陆别年的心跳来判断他的想法，分析自己的处境。

陆别年心跳很稳，心率显示他确实陷入浅眠。他似乎对自己怀里那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段沧玠过于放心……也过于青睐。

哪儿有□□老大对老二这么体贴的？救人全程公主抱未免有些离谱。

段沧玠装作换姿势，扭了扭因蜷曲而发酸的肩膀和膝盖关节，从陆别年那硝烟味混合酒味的胸口挪开头。

这个狗男人来救他之前在酒吧鬼混实锤，随意得好像来救他只是顺道……段沧玠揉了揉鼻子。嗯，是青柠檬朗姆酒。

“醒了？”男人在段沧玠移走耳朵的时候轻轻睁开眼睛，因为刚睡醒，说话带着点鼻音，音色质感像玻璃滑过丝绒。

段沧玠咳嗽了两声蒙混过去。他双腿暗中用力，默默远离陆别年怀里。

腿上重量循序渐进减轻，陆别年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盯着段沧玠的后脑勺看他究竟要搞什么花样。

直升机就在这当口落地，停得稍微有些急，把段沧玠颠得一踉跄，摔回陆别年腿上。

“嘶……”段沧玠摔了个空，侧腰伤口被顶得剧痛。

陆别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恰好就挪腿换了个姿势，屈起的膝盖刚好撞上段沧玠伤痕累累的腰杆。

“还能走吗？基地医院就在五百米外。”陆别年看着段沧玠一手扶在伤口，一手撑着地，状似好心地问。

段沧玠整个人以极度不舒服的姿势膝跪地板背靠舱门，垂眼调整自己的情绪，挑出一种最适合现在用来敷衍陆别年的放入眼中。

他一抬头，就看见陆别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只手捏着下巴无意识地摩挲。

“多谢老大关心，我还行。”代号是狐狸，手里还捏着剧本，段沧玠有恃无恐地即兴发挥。

舱内暖白灯光将陆别年的模样在段沧玠面前袒露得一清二楚。

他看上去和满脸血纹时差不多的年纪，深色的眼珠在白亮灯光照射下折射出水晶似的光泽，眼底干净剔透，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虹膜并非纯黑，而是酒红混杂夜紫深到一定程度的颜色。

没了那些血纹和狰狞的表情，段沧玠意外地发现陆别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面目可憎了。

“既然行，还坐在这儿干什么？”陆别年说完，舱门应声打开。

他起身绕过段沧玠毫不留恋地离开，仿佛和之前抱着段沧玠上直升机的是两个人。

“处理完伤口，再来房间找我。”

段沧玠等他走远，才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刚刚的想法权当屁处理，陆别年依旧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