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别年无话可说。
二人相对沉默良久,段沧玠打破僵局:“你能不能先去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再出现在我面前?”
“对不住。”陆别年悻悻起身,拍了拍衣摆往外走。
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半晌,他勉强冷静了一点。
“你蠢吗?那边就有帕子和温水。不过现在多半已经凉了。”见他快跨出门槛,段沧玠还是没沉住气,把人叫住。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让陆别年出去多走几步路怎么了!他有病吧!
“那是我的洗脸水。”见陆别年真往那边去,段沧玠找补阻止道。
“洗脚水也没关系。”陆别年听上去心情很不错。
“你恶心不恶心!”段沧玠翻了个白眼,翻身面壁,不想看见变态。
等陆别年收拾好,段沧玠已出寝殿用上饭了。他从善如流到桌边拉椅子落座,一旁候立的宫人自觉为为他添置碗筷。
段沧玠夹了一只鸡腿放进盘子,旁边负责布菜的宫娥自觉为他理出腿肉。
“说吧,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段沧玠在等肉的当口,问起陆别年的来意。
“今年的中秋宴特殊,孤想交予段大人操持承办。”陆别年笑容温和,徐徐道出。
“这是皇后的职责,不是御内总事的工作。”段沧玠断然拒绝。
笑话,操办宴会这种杂事什么时候轮到英明神武的他做了!
“可是孤没有皇后,万事只好倚仗大人。”陆别年放下筷子,看向段沧玠,微垂着头,神情委屈。
段沧玠看也不看他,兀自吃着碗里嫩滑的鸡腿肉,含糊不清道:“云氏入宫,陛下后宫不是无人。那便遂陛下的愿,即日起立云氏为后,主理六宫之事,操办中秋宴。”
段沧玠为自己这波反击拍手叫好。小屁孩,没想到这么顺利吧,这招叫将计就计!他倒要看看陆别年还有什么后招。
谁料,段沧玠此话一出,陆别年原还楚楚可怜的脸霎时黑了,把周遭侍奉的宫人都吓得不敢动作。
瞬间安静下来的紫宸殿唯余段沧玠若无其事吃饭,用碗筷发出的清脆叮当声。
“愣着干嘛?布菜啊。”见身边的宫娥不懂,段沧玠眉头一皱,催促道,“什么时候在我紫宸殿做事,还要看他脸色了?”
他这话明显带着不悦,宫人们不带分毫犹豫,齐刷刷跪了下来,朝段沧玠哐哐磕头认错。
“啧。”段沧玠给自己舀了碗汤,慢条斯理地在一片磕头声中喝起来。
喝完,他才悠悠叫止:“行了,吵得咱家脑袋昏。饭菜都撤下去吧。”
由人服侍着用茶汤漱口,净手完毕的段沧玠回头,见陆别年还坐在原地,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诧异。
“你怎么还坐在这儿?”段沧玠有些气馁。
这狗东西,顺着毛撸也不对,到底是要他怎么样才能完成他的愿望!怎么比一个少女的心思还难猜!
“等你答应。”陆别年抬头看他,眼底情愫晦暗不明。
段沧玠深呼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我已经答应立云婳为后,这难道不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
“孤说过,孤今日特来请段大人承办中秋宴,万事倚仗段大人。”陆别年强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目光灼灼地直迎段沧玠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因为你没有皇后,没有就立一个呗。”段沧玠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提脚就往寝殿走,企图躲开陆别年的逼视。
“可孤只想立心悦之人为后。”陆别年眼疾手快,抓住段沧玠的手腕将人捉住。
段沧玠被禁锢住,只好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陛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当知道,很多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孤是皇上。”
“那又如何?”段沧玠转头翻了个白眼。
“那还是由段大人来操办中秋宴。”陆别年鼓着嘴,特别不开心。
“你是皇上,这天下你想立谁为后就立谁为后。还废话个什么劲儿?谁得了皇上青眼,咱家现在就派人去把他抓回宫来。”秉持着不能拒绝陆别年愿望的原则,段沧玠不得不使用下下策。
此话一出,他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终于有了权臣专属的谄媚味道。
还挺新鲜。
“若此人是男子呢?”陆别年压住想往上弯的嘴角,耐着性子试探道。
“照抓不误。”段沧玠不假思索秒答。
“若是他身份不允呢?”
“就算他是天王老子,这皇后他也非当不可。”
“若是他不愿呢?”
“他以为他想怎样就能怎样么。”段沧玠名言再现。
“若是有人反对呢?”
“那便割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睛,赐以黥刑,挂城门示众十日,再于东市当众凌迟。”段沧玠想了想,“会不会太温柔了?”
“段大人当真今日便替孤去抓人?”陆别年眼里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段沧玠见他喜色溢于言表,以为是自己终于拍到马屁股上了,忙应下:“当然。咱家说话何时有假?”
“那若是……”陆别年似乎还有顾虑,被段沧玠着急忙慌地打断。
“少废话,快说那人是谁,今晚就把他绑上龙床。”段沧玠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陆别年缓缓松开握着他的手,笑容逐渐加深:“若是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段沧玠闻言懵了一秒钟,扭头四顾,震惊不已:“原来你看上我这儿的太监了!哪一个?我去给你拎出来。”
“真是朽木一块!”陆别年脸又黑了,头痛扶额。
段沧玠脑袋终于转过弯来,内心大骇,表面滴水不漏接着装傻:“这样吧,我把紫宸殿的太监都送过去。陛下自己挑着捡着立,朝堂那边我来搞定。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陛下请回吧。”
“段沧玠,孤要的只有你!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陆别年忍不了了,怒喝一声。
他平生第一次对段沧玠这么大声说话,把段沧玠都吓哑火了。
不想承认自己被吓住的段沧玠眨巴了两下单纯的眼睛,干巴巴婉拒道:“可是陛下,咱家是御内总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这皇后你也非当不可。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段大人。你还说你说话从不作假。”陆别年胜券在握。
“可我是个男的,谁家正经皇帝立男后啊!你想断子绝孙吗?”段沧玠崩溃。
“男人也照抓不误,段大人难道要食言?”
“那你非得找个断了根的男人吗!”段沧玠口不择言。
“段大人切勿妄自菲薄。当年负责给段大人净身的掌刀为何身首异处,想必段大人比孤更清楚吧。”
“那是民间谣传!总之你别想了。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段沧玠叫苦不迭,他这幅身子是真的缺斤少两,他也太冤枉了吧!
“事已至此,段大人还以为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还是说……段大人想挑战自己的权威,被割了舌头,剜了眼睛,黥刑挂在城头示众十日,再拉到东市当众凌迟?”陆别年就像个复读机,将段沧玠说过的奉承话悉数奉还,听得段沧玠心口发堵。
“陆别年,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段沧玠目光阴鸷,对陆别年的得寸进尺愈发不满。
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要上天了!
“段沧玠,你真的不能做孤的皇后?”陆别年见他真的生气了,气势削弱,不死心地再问。
“你如果还想跟我保持虚假的客套接着好好谈,那就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去。”段沧玠在心中狂念百遍任务要紧,勉强给出一个台阶下。
“那我要如何才能跟你谈条件?”陆别年不依不饶。
“陆别年!”段沧玠忍无可忍。
“孤没有皇后,万事倚仗段大人。这次中秋宴就交给段大人操持。”陆别年顺滑调头。
“可以。你也可以滚了,陛下。”段沧玠咬牙假笑,看得陆别年心里发毛。
“后面的事我们后面再谈,孤明日再来看望段大人。”
“痴心妄想。从明天起,陛下与狗不得出入紫宸殿。”
“……”陆别年憋屈,陆别年无可奈何,陆别年遗憾离场。
陆别年走后,段沧玠坐下喝茶消火,谁知刚一坐下,噗嗤一口老血喷出,溅了半张桌子和他整个胸口。
“我趣。这是气急攻心?”段沧玠目瞪口呆,抬手在唇边抹了抹,放在鼻尖一嗅,腥味混杂着奇怪苦臭。
满目映着这刺眼的黑红,段沧玠不禁联想到陌藜白提到的蛊毒。
看样子这是蛊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