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
府邸横梁处挂满了白绫,满院的菊花也是真应了景。
顾易和容乐来的时候,俞府已经到了不少人。
红事有请才至,白事不请自来。
顾易现在尚未接触过的留城第二家族,苏家也来人了。
两方人在门口遇见时,苏家人看见顾易还主动打了招呼。
容乐帮忙介绍了一番,顾易回以点头示意,不过两方人并没有在门口过多说话,只是打了个招呼。
长者先行,顾易抬手示意对方先请,苏家人也不推脱,就率先进入俞府。
之后那人就和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俞家家主攀谈起来。
他拍了拍俞家家主肩膀,只说:“节哀。”
俞家家主倒没什么哀的,只是脸色在这句劝慰的话过后看起来更难看了。
此时众人都在俞家前院,那位长老的棺材正摆在大厅。
上了漆的楠木透亮,上头零散撒了几片圆形方孔纸钱,棺材前头摆了一碗灵米饭,米上还插了供香。
此时这位死去长老的直系血亲们跪趴在棺材一侧嚎哭不止。
这声音听的俞家家主难受,便呵斥道:“在前来参礼的人面前这般哭算什么样子!”
那几人哭泣声顿时一滞。
苏家人看到这画面都愣了一下,看向俞家家主的眼神颇为奇异。
这都死了家人了还不许哭是怎么回事?
苏家人不明所以,顾易则当即上前一步。
“亲人离世,失声痛哭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只做遏制而没有疏通才是不美。”
顾易转头又道:“俞叔家中近期发生了许多大事,心中自然也是充满郁气,可无论如何,死者为大,合该把入土为安当作最为重要之事才是。”
俞家家主把目光转向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看起来更臭了。
“我可担不起你一句俞叔。”那语气里就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显然是想到了自己赔的五百斤中品灵石。
容府一半家产兑出来也才一千斤中品灵石,连第二都排不上号的俞家,当时可是实打实的大出血了,而且还死了好几位护卫……
俞家家主想到这里,眼神中就起了凶狠之意。
要是那时直接把所有的锅都推给这已经死去之人,就算仍需赔偿,总额也绝对不足一半。
余下的部分随便拨点赔给这位长老的家人,也自然能安抚下来。
可现在算怎么个事?
死的那些护卫生前也接受了许多资源倾斜,人一死,就又什么都不剩了。
叫人去追杀解逸时,还赔进了更多。
俞家家主一时间恨不得直接捏爆跪在棺材前哭泣的人的脑壳。
顾易这竖子更是每字每句都像是在刺激他!
“我知俞叔是因家中频繁发生大事,导致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您作为一家之主,却是万万不能被情绪控制的。”
顾易越这样说就越气人。
看着是年纪轻轻又很是守礼的少年人,结果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往人口扎,偏偏外人看起来还像是在为俞家家主好。
俞家家主不愿再与之交流,甩袖冷哼一声,看也没看那些哀子哀孙,自己去找那苏家人说话去了。
他想探探苏家人的口风。
容岚从他这割了一大块肉,只要不想把俞家弄灭亡,容家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对他下手。
毕竟羊毛可是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的,一锅端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再就是,容岚不动手不代表苏家人不会动手。
家族与家族之间向来是有竞争的。
他怀揣着这种为了家族的正义想法,漠视了顾易去安抚那些哀子哀孙。
顾易倒没怎么套近乎,一样以节哀作为开头。
不过他转眼就和容乐一起递上了参加这丧事的随礼。
“姨母事务繁忙,不便来参加这葬礼,实在是抱歉,不过她做主送来了一些能用上的东西。”
少年哀叹一声,不过眉目间却依然冷冷清清,“可惜俞长老了……”
“这吊命的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这边说完,话锋又是一转,“但到底是贵重丹药,即便用不上,你们这些与我同辈之人也好将其换成灵石,安顿己身。”
说话是要有技巧的。
容家人和俞家长老可不熟,送药送晚了又当如何?
俞家自家人都不管,还能求得了外人?
怎么着长老也是金丹期,给金丹期吊命的药物,价值可想而知。
按照顾易的想法做,自然也就不无不可。
这些年轻人可能没这么聪明,但也不全是蠢的,当然也能察觉到顾易的态度或许有深意。
可是那又如何?
人死了是事实。
没有长老在,他们这一支以后在俞家只会没落下去。
有这么个药在,换成灵石,就算保不住死人的命,也能让他们这一支不这么难过。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得多。
随礼的人各家都有,可人家却不会指名道姓地说是要送给特定人群,只会说是随礼送至俞家。
到头来那些东西还是会入库房,受俞家家主管控。
这样再看,顾易简直好到像是神仙一样。
那些哭丧的人顿时不哭了,只连连道谢,“多谢您还能想到这些,帮大忙了。”
顾易连连摆手,“白礼自然是最好用在逝者家人身上,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语罢,顾易撇过几个用仇视目光盯着俞家家主的人,语气淡淡,“礼也到了,我们就不久留……”
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前两日被重新修缮好的俞家后院突然响起了一声爆炸。
那声音惊动了许多人,使得他们纷纷向那个方向伸头眺望。
“发生什么事了?”
“后宅炸了?”
“要我说这可不是后宅炸了,这分明是已死之人对活人的行为不满,开始作妖了。”
“休要胡说。”
“你我都没见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能说我说的就是胡说?”
客人们议论纷纷。
俞家家主却脸色难看得彻底。
大抵是在场的人里只有他知道,炸了的地方是地牢上空。
那地牢里头最关键的人物自然也就是解逸。
同时俞家家主还想起了另一个事儿。
那就是其他长老都很默契地决定不参加这场葬礼。
也许是兔死狐悲,但更多的还是不想站场。
既不站在家主一方,也不站在已死之人的那一侧,索性干脆就不参加葬礼了。
而不参加葬礼的时候……
自然是被解逸招过去了。
那个在养伤的护卫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进了地牢。
问解逸可有吩咐,后者就要他去找其他长老,说是合作更进一步的时候到了。
以俞家家主行为做事不妥,魄力不足,决策错误,罔顾家族成员性命之说,让那些长老义愤填膺。
又以,既然家主不配当家主,那当然是要换一个。辅以大家族在选继承人时,绝不可能只选中一个的事,让长老们心动不已。
最后扯起了容岚的由头。
造谣容家的事虽然看似被摆平了,但那损失的五百斤中品灵石,难道真要这么白白损失?
长老顺畅地问解逸有什么看法。
这人就说,不如把所有的锅都推给家主。
死了一位长老,俞家家主也被赶下台,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并更换新家主上位……
去卖卖惨,说自己不好过,死皮白赖固然难堪,可找容岚要回灵石才是正事。
容岚那个阶层可不会和俞家人多做纠缠,本来就是白得的东西,还回来一部分也是应该。
适当吹捧长老,说他们能成为长老也是有能耐的。
可时时刻刻被压一头,又因为俞家家主性情暴烈无比,当下的他们和头上悬了把刀又有什么区别?
各种可能性和说法,解逸都考虑到了。
真正做到让长老团和他同流合污的点,还是在顾易身上。
“找个胆子大的当众刺杀顾易,说是‘俞家家主只是被迫一见如故’,早已对他不满多时。”
“光明正大栽赃,适当时候长老们出场将顾易救下,到时不仅能获得容岚的支持,叫家主之位换人坐也更加名正言顺。”
那些长老们可不太乐意损失自己人手,只沉吟着说:“这……不太方便吧。”
护卫队长则按照解逸的吩咐建议,“不如就让他去。”
护卫队长指着仍然被架在木架上的解逸说:“他是外人,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与我们没有关系。”
这可是无本买卖。
谁不心动?
心动就踩进了陷阱。
不过解逸也确实有和顾易正面碰一碰的想法。
伏元嘉养的那些孩子里,不少人的名字都各有含义。
譬如梦柔,那就是为顾易量身定做的温柔梦境。
解逸也差不多。
同为“yì”,解逸被迫活在了顾易的阴影之下许多年。
纵使后者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解逸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嫉妒,甚至是暗恨,但他心中也有一份高傲和自负。
他敢深入谋取俞家,梦柔也能被他送到顾易身边。
顾易呢?
成日修炼,就连被灭门之事好似也抛在了脑后。
解逸很想知道,这样的人除了标签性质的“顾冠渊与容绮之子”的身份之外,又有何特殊之处。
如若顾易无能,解逸将摆脱心中阴霾。
反之……
解逸暂时想不到那种可能性的未来。
俞家前厅,爆炸声过后,一道惊了天的“有刺客!”之声,镇住了许多人。
场面混乱,各人自扫门前雪,只管好自己,绝不多插手。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衣衫褴褛的解逸冲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顾易。
顾易上身披挂月白锦缎长衫,衣襟处绣有大片墨色精致云纹,同色腰带束紧,祥云玉坠挂于腰间,长裾飘飘。
其衣华贵无比,其人更胜一筹,端的是风光霁月,公子如玉。
而他解逸,衣衫褴褛,许多本该被遮掩住的皮肤均裸露在外,面颊及身上皆有鞭痕,掌心血肉翻开……
解逸呵笑一声,从未如此懂过伏元嘉。
那般高高在上之人,就该彻底失去风华,被踩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