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湘下了死手,裘弈也没留力,一息间便将一楼的黑衣人全部斩杀。
血水飞溅在桌椅与地面,洒的到处都是,却半点没沾染在裘弈的雪白衣袍上,就连剑锋上的血也很快沥尽,摧雪干干净净地回到剑鞘。
两人出手太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客栈内一片沉寂,谁也不敢先开口打破安静的气氛,唯恐自己也成为这一黑一白的剑下亡魂。
萧湘用神识又扫了一遍客栈,确定自己除恶务尽,没有遗漏之后,回到一楼,站在裘弈身边。
裘弈问道:“走?”
萧湘摇摇头,“凡人的官差可能会来拿人,不能让这些凡人替我们受牢狱之灾。”
裘弈没有异议,他们受牢狱之灾还能设法跑掉,凡人若是进了大牢,就此丧命都有可能,救人救到底,等一会儿也无妨,便应道:“嗯。”
于是两人站在一楼的空地上,等凡人官府派人来抓他们。
客栈内的江湖人见那两名剑客收手静立于一旁,不再动手,纷纷小心地开始处理地上的尸体。
一个似乎是头领的江湖人犹豫再三,走到萧湘和裘弈跟前,向两名剑仙抱拳道:“多谢两位出手相助,这影教之人作恶多端,近来对江湖正道之人多有残害,又实力高强,今日若不是有两位仗义相助,我等怕是……”
“侠士言重了。”萧湘微微向前倾身以作回礼,搭在臂弯的拂尘擦过裘弈抱剑的手臂,裘弈顺势又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麈尾。
“怎会言重……啊,还未问过两位侠士的名号……”
头领话音未落,萧湘和裘弈突然向左右侧身一让,一个想要从他们之间探头的男人没能将手肘搭在他们身上,失了重心,向前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不过很快稳住了动作,顺着站直的姿势从腰带里抽出折扇,甩开扇风,缓解尴尬。
曹盈打着扇子环视四下,惊叹道:“杀的挺多啊……”
随即又提高了音量,让客栈内的众人都能听清:“在一叶城的大道客栈里这么闹事,都不怕掉脑袋吗?”
他本意是想要耍耍威风,出个法子解决在场人的困境,让那个可能是肇事者之一的美人侠客对他产生好感,却不想对方直接上钩了。
先咬钩的人是那美人的同伴,对方刚刚躲开了他的手肘,这会儿上前一步对他说道:“人是湘杀的,与在场其他人并无干系。”
左侧那美人也出声道:“吾也杀了。”
只是简短的一句附和,曹盈就看出来了,这白头发的美人话少,平素难开金口,得同伴先起个话头,才会跟在后面说上一句。
且那句附和的话,很明显是要帮同伴分担罪责。
曹盈摇摇扇子,心中已经有了分辨,先前客栈里的喊杀声太大,他都从茶楼过来了,官府的人如今自然也是赶过来了,一帮人都刚到门口,还没往客栈的血地上踏。
他转向萧湘,朗声道:“这些黑衣人意欲行刺本公子,多亏有在场的两位侠士相助,这才免于杀身之祸。作为答谢,本公子请两位恩人去全福楼午食,再以财宝相谢,不知两位恩人意下如何?”
这话既是说给客栈内众人听的,也是说给到了客栈门口的官差听的。他曹家的威名朝上朝下无人不知,就算是一叶城的官府,也得给他七分面子,在那些当官的眼里,“曹家公子在一叶城遭歹人刺杀”可比“客栈死了一地黑衣人”要严重多了。
更何况地上这些黑衣蒙面人来历不详,又先在客栈内闹事,这些江湖人不杀黑衣人,官差逮到了黑衣人多半也会杀。
曹盈心里想的可美了,说完还冲萧湘眨眨眼,示意萧湘顺着台阶往下走。
可萧湘是个实心眼的,闻言眉头微蹙,张口要反驳:“可这些黑衣人并不……”
“不”字后的几个音节模糊着从指缝间钻出,听不清晰。萧湘转眼,看向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侧来的裘弈。
裘弈捂着萧湘的嘴,向曹盈道:“走?”
曹盈喜笑颜开地转身,“走!”
门口的一众官差先前被曹盈的一番话给定在原地,如今这三人要走,他们也只能让路,放人离开。
一个新来的年轻官差问同僚:“那、那这么多尸体,怎么解释啊?”
同僚往他脑袋后头来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还能怎么解释?刚刚曹公子不是都说了吗,这是些行刺失败的刺客!”
“哦哦……”
另一边,已经离开的裘弈萧湘二人正在传音入密。
萧湘:“为何要捂湘的嘴?”
裘弈:“此人有意帮众人开脱,道长少言为好。”
萧湘:“好。道君与此人相识?”
裘弈:“不认识。”
萧湘觉得这个回答有些似曾相识。
传音间,两人已经跟着曹盈来到了所谓的“全福楼”。
一叶城内大道左右的店铺装潢华丽,这全福楼也不例外,门口在平常日子里也挂着大红灯笼,修士的眼睛能够看见凡人难以注意到的细节,萧湘和裘弈行至门口,见这全福楼的房柱上阴刻着符文,这些符文上有障眼法,凡人看了,只觉得这房柱上的花纹繁复漂亮。
裘弈认不出这些符文是做什么用的,但萧湘认出了。
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肯再前进一寸。
裘弈注意到萧湘的动作,也停在了原地,传音问萧湘:“怎的?”
“纳运符文。可吸纳进入此屋之人的气运,转为己用。”萧湘向裘弈传音完,又出声对走在前面的曹盈说,“恩公停步。”
曹盈回首:“嗯?怎么了?”
“莫要进屋。”摧雪剑出鞘,裘弈握着剑,就要去将全福楼里刻着符文的柱子全都削去一层皮。
见裘弈拔剑,曹盈一惊,还以为这是遇到了先前那批黑衣人的同党,连忙往酒楼里瞥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形迹可疑衣着奇怪的人,又赶忙拦在裘弈面前,“诶诶诶!美人冷静!怎的突然拔剑?”
裘弈这八百年里没少听别人对他以“美人”相称,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嘴:“这楼里有古怪。”
曹盈不解,“古怪?”
……
曹家那个年轻后生在一叶城里无状惯了,某日突然干出派人把全福楼房柱削下一层皮来的事也无人觉得奇怪,只是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些与曹盈相关的笑谈。
曹盈为博美人一笑,当真叫人去把那全福楼的房柱都给削了一层下来,纳运符文没了,这全福楼来来往往的食客也不会被符文夺走气运,只是曹盈心心念念的美人笑是看不见了,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任他怎么说逗趣的话,那俩仙人般的人物没一个展颜笑出来,但瞧着也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你俩为什么不笑呢?”曹盈实在纳闷,他想给桌对面一黑一白两个人斟酒,但那两人只喝茶,两个时辰过去,只有他在张着嘴叭叭,对面那两人若不是有他问起,便根本不做声。
闻言,桌对面的那两人同时抬眸,看向曹盈,淡声问:“为何要笑?”
曹盈问:“我讲的笑话不好笑吗?”
萧湘面无表情地答道:“颇具趣味。”
曹盈又问:“楼下戏班子演的戏不好笑吗?”
裘弈同样面无表情地答道:“吾不懂戏。”
曹盈愁眉苦脸。
在曹盈接触不到的频道里,萧湘与裘弈已经讨论了好一会儿全福楼纳运符文的来历。
据修仙界记载,“纳运符文”为玄清宗祖师不还仙君所创,这符文的作用是取他人之气运为己所用,这全福楼先前的生意能那么好,多半是这纳运符文的作用。
裘弈在识海中奇怪道:“窃取他人气运与夺人性命几乎无异,为何不还仙君要创造此等邪术?”
萧湘在识海中无奈道:“不还仙君创制的禁术多达七十二种,他性格古怪无常,典籍里对他的记载甚少,更何况玄清曾经灭门过,许多相关典籍已经失传。”
裘弈不动声色地问:“道长如何认出那符文为‘纳运’?”
“曾经去玄清宗见识过。”萧湘答道,“玄清宗的藏书阁中有记载,湘曾有幸进去领会过。不过这‘纳运’为禁术,连玄清宗宗主都不去修习,不应当会流传到凡间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瞬后又不约而同地转移开视线,用传音交流。
“禁术泄露。”萧湘沉沉地说。
“得去一趟玄清宗了。”裘弈道,“正好,吾想同玄清宗的红妆长老切磋一番。”
在东洲,一个人正常的“人生”是由许许多多的“运”来组成的,“运”被人们俗称为“运气”,即“能够带来幸福的气息”。一个人能够免于灾祸病痛,都是因为自出生开始便携带着足够的“运”。
而失运之人,轻则倒霉,重则丧命。因气运被夺而命数跌宕者不在少数,因气运出问题而丧命者更是数不胜数。
此时坐于他们对面的曹盈大概是祖上积德,福缘深厚,能够投生到大富大贵之家,本身前世的福报也积累的多,气运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夺完,这才进出全福楼这么久都没有明显的损害。
曹盈正在抓心挠肝地想办法让对面那两人——主要是那位白头发的裘美人主动开口说话,却不想自己还没琢磨出个法子来,对方就先一步开口了。
传音商量好了行事的先后顺序,裘弈直接开口,向曹盈询问道:“曹公子可知……这全福楼的背后主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