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权一事让原先的奴籍百姓都平了身,他们依然可以给贵族世家做工,但不再是高贵的奴隶主和贫贱的奴隶,而是雇佣关系,虽然很多奴工仍是下人,但每个人都可以凭借劳动获取所得。
这个巨大的变化让百姓们获得了原先从没有过的财富。
人们手里有钱了就开始不断买和卖,原先的市场已经满足不了频繁交易的需求,崑西的街市很快扩大到了原来的两三倍。
临近过年,这街市更是异常热闹——卖菜卖肉的都在大声地吆喝;还有几个直接在街上就圈个栅栏卖起活的鸡鸭鹅,抓鸭的人赶得那鸭子不断扑扇翅膀,飞到旁边面摊上还拉了那食客一身的屎;另一边卖胭脂的小木车前围了两层穿红戴绿的女孩子,她们一个个擦着红扑扑的脸蛋,身上也是香喷喷的。
侯瀚乾边走边理了理棉袄的领子,已经穿过街市最喧闹的那块。
他虽然是龙家北宅的掌事,通晓龙家诸多产业,可在外人看来,他总是穿着简朴,和普通下人并无区别。
此时他摘下头顶上的皮帽子,走进一个相对僻静的胡同,胡同深处有个小茶馆,门脸不大,但是安静,适合谈事。
侯瀚乾比约的时间早了点,他到茶馆里看了一圈,没人,掌柜按他的安排已经先行离开了,侯瀚乾这才放了心,回到茶馆门口候着。
刚站一会,胡同外面就传来马车声,马蹄声渐近,慢慢停了下来,两匹马在寒冷的空气中噗噗地呼气。
他又等了会儿,才见一个身着深绿色锦缎棉袍的女人拐进胡同,气质轩昂地走了过来。
“给西小姐请安。”侯瀚乾毕恭毕敬地弯腰作揖,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龙彦西没来过这,她四下看了看,又朝茶馆的小院里望去,脸上带着浅笑:“侯掌事,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喝茶?”
“哎是啊是啊,真是巧,西小姐,您,里面请~”
龙彦西回头望向来时的胡同口,见她那显眼的马车已经离开了,这才迈步往院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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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瀚乾有些时日没来北宅了,龙彦北被几个堵门的讨钱人闹得心烦,很多事也还没有着落,她心里急的烦躁,刚要差人去找侯瀚乾的时候,下人来说:侯掌事来了。
侯瀚乾站在正厅中央,见到一筹莫展的龙彦北从楼梯下来,他咧嘴笑了笑,行礼问好:“北小姐~”
龙彦北眉心依然蹙着,她点点头,示意侯瀚乾坐。
侯瀚乾当然知道龙彦北为何焦虑,他没有坐,而是让下人搬来个长桌,他从怀间拿出一份长卷,往桌上那么一展,密密麻麻的卷书立刻展示在龙彦北的面前。
“这是……?”龙彦北站起来,边看边好奇地问道。
侯瀚乾不慌不忙地绕过长桌,站到龙彦北身边,说道:“北小姐,这是我结合北宅的情况,找了几个能干的帮手一起研究的发展规划,我知道小姐烦心的正是下一步北宅的产业该怎么巩固、怎么发展,所以我这就给小姐解解忧。”
两个时辰过去,龙彦北才坐了下来,虽然讲得有些久,她站得腰累背痛,不得不让何媚帮她揉揉,但刚刚还深锁的眉头已经完全舒展了开,甚至听得意犹未尽。
何媚看得出面前这男人的言论让北小姐十分满意,她立刻毕恭毕敬地倒了杯刚沏好的茶,把侯瀚乾身边的冷茶换掉。
受到这样的待遇,侯瀚乾眉毛轻挑了下,赶紧起身弯腰向倒茶的何媚致谢。
“侯掌事,你刚刚说,这些计划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一起参与了?”龙彦北问。
“对,一开始我从下面找了一些对咱们北宅算是熟悉的人,但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所以我就请了两个外面的人,这也是我想跟小姐说的,这两个人身价比一般雇工贵不少,但是我相信如果能雇用他们,他们能为北宅创造的价值绝对不是那点工钱能衡量的,小姐,你看……”
对于侯瀚乾提出来的再请两个辅助他的人,龙彦北看了看报上来的工饷数,确实很贵,两个人能顶下六个人的工钱了,但侯瀚乾刚刚呈现给她的东西着实让她十分振奋。
母亲妈妈双亡已经让北宅完全乱了阵脚,而减人又让北宅元气大伤,此时她急需有人能够帮她让北宅再次回到正轨,甚至发扬光大。侯瀚乾的态度她是知道的,但如果多几个侯瀚乾这样的有用之人,那北宅继续兴旺就指日可待了。
于是龙彦北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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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要跟姜城学拳,林轻就开始认认真真学,完全不走捷径,她同其他学员一样,先跟着体能师傅练。
因为之前也不算特别柔弱,加上林轻学拳的信念坚定,练了二十多天体能,林轻基本就能达到要求,可以上拳台跟着姜城学技术了。
虽然体能算过了关,但林轻毕竟太瘦,身子单薄,刚开始打拳总被姜城说是蚊子叮一样,可是见她把每个动作都学得有模有样,而且练习也十分刻苦,姜城也就不再多说。
这天其他人都下了课,只剩下林轻还在和姜城加练。
“狠一点!出拳重点!”
姜城用手靶接着林轻的拳,朝她喊道。
“重点重点!你明明可以打得更狠,怎么出拳软绵绵的!你这能打倒谁啊?!”
林轻咬了咬唇,又挥出几拳,却依然被姜城喊太软,她两个拳头拍在一起,有些郁闷地停了下来。
“城姐,我不明白,练拳的时候还需要下最狠的手吗?把动作学标准了不就好了吗,不打比赛的话那都只是练习而已啊。”
听到林轻的话,姜城起先有点生气,但当她直视着林那双轻疑惑又认真的眼睛,觉得女孩并不是想要偷懒,姜城想了好一会,耸了耸肩,她扔下手靶,下了拳台,从一旁拿起拳套戴上,又再次回到拳台上,朝林轻勾了勾手。
“来,咱俩打。”
自从和姜城学拳,姜城一直用手靶给林轻做陪练,或者安排一些其他初级学员和林轻对练,林轻还没有与姜城实战对打过。
看到姜城戴上拳套走过来,林轻有些意外,但也充满了期待。
两人很快进入战斗模式,林轻架起胳膊,姜城比她高一些,出拳范围大,她只能用灵活的步子在外围寻找机会。
短拳相接,林轻一边护好自己,一边连续用拳试探。而对面的姜城只守不攻,林轻明白她是在寻找机会。
起初的几下刺拳只是试探,林轻连续晃动脚步,挥出的直拳虽然不算有力度,但她觉得自己至少打的很标准,不会被姜城骂那种。
姜城往旁边闪了下,躲开林轻的一记直拳,这一拳虽然不算猛,但林轻还是因为摆臂失去了一点重心。
就在重心转移的那个瞬间,姜城从下方直接打出一记勾拳,这拳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让林轻始料未及,不偏不歪地击中了林轻的下颚,女孩甚至脚下都来不及踉跄,整个人都往后退去,仰着摔倒在拳台上。
林轻捂着被击中的下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想赶紧起身,可半张脸碰一点都疼,皮肤上也感觉火辣辣的。
“怎么样?”
姜城的语气里有一些担心,但很快她就再次严肃起来,目光锐利地看着被打倒的林轻。
“当你站上拳台,你就要明白,除了你自己,所有的人都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即使对方出拳再轻,他也是你的‘敌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打倒你。这个时候,你还考虑出拳要轻点吗?”
林轻仰了仰头,刚才因为疼痛快流下的眼泪稍微收了收。
姜城看她好了点,继续说:“为了不被打倒,你所有的拳都要全力以赴,无论是练习还是比赛。可如果你习惯了软绵绵,习惯了收着力,当真正需要奋力挥拳的时候,你又怎么会挥出最有力的拳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话你应该听过吧?”
姜城紧盯着坐在地上的女孩,刚才迷惑的眼神此时正眸色渐深,一点点变得坚定,变得不再动摇。
林轻把拳头使劲撞在了一起,一个蹬腿就爬了起来。
“我明白了!城姐,来!我们继续吧!”
拳套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响声,姜城看着斗志昂扬,却又身形单薄的女孩,倒是有些意外:“林轻,你……下巴没事?还可以?”
女孩动了动脸,立即就疼得拧紧了眉,但很快她就靠意志力压下疼痛,晃了晃脖子朝姜城笑笑:“确实很疼,城姐的拳好凶,不过我没问题!来吧,城姐,我这次一定用尽全力!”
姜城看女孩那疼得咧嘴的样子,点头笑了笑。
站在她对面的这个女孩才学拳不久,很多技术都不成熟,身子也瘦瘦弱弱的,但姜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执着,甚至想到了当初学拳的自己。
姜城再次系紧拳套的带子,朝那个不服输的身影走去:“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个新手而让着你,林轻,你可要小心点噢!”
这场对练打得酣畅淋漓。
因为技术不如人,林轻花费了大量的体力,累得几乎瘫倒。
而姜城虽然比林轻强的多,经验也老道,可是显然她低估了林轻的顽强。好久没正经打拳了,即使面对的这个女孩是个新手,可也让她打的一身疲惫。
看着倒在拳台上完全不顾忌自己形象的林轻,姜城低声笑了下,跳下拳台,很快她又拿着什么走了回来。
“给,林轻,给你的。”姜城趴在拳台边,把一副崭新的拳套递给了过去。
林轻立刻翻身爬起来,看到缝制地细致的拳套,她简直喜出望外:“这是……送我的?”
“对,送给你的,属于你自己的拳套,以后就别用拳馆公用的了。”
林轻抱着拳套弯起了眼,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个比自己妹妹也没长几岁的小姑娘,在这个时候才露出属于年轻女孩的自在表情。
“林轻……”
姜城轻轻唤了她一声,稍稍顿了下,又继续往下说。
“那天把你从雨夜里救回来的时候,你的箱子散开了,无意间我看到了你的一些衣物,我知道那根本不是我们荒池的这些奴籍平民有资格用的东西。但是我想,你既然已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曾经你认为的朋友或许……或许已经不再是朋友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可你收着力气出的拳,受到的却是对方最重的打击,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傻吗?我希望以后你只要站在拳台上,就能像今天一样拼尽全力。”
说完,姜城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胳膊。
“好了,今天挺累的,你也累坏了,早点休息吧。”
姜城拿起旁边放着的衣服,搭在胳膊上离开了拳室,而林轻却依然坐在拳台上。
虽然只是练拳,但是刚刚姜城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林轻看着手上崭新的拳套,心中想到的却是龙彦北的笑脸。
是啊,自己真的是好傻,自己有过太多的幻想,想着能不能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想着即使只是作为抚慰她情动期的下人,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画画,只是在她需要人说话的时候陪她聊到深夜,只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最后呢?
自己还不如何媚,在自己和何媚之间,龙彦北甚至会选择何媚而完全放弃了她。
即使她理解龙彦北留下何媚也是因为心软,因为善良,因为怕何媚离开北宅会找不到其他收留的地方,可是龙彦北怎么就不曾想过被北宅抛弃的她也需要直面世界的险恶!
如果不是那天幸运的遇到姜城,自己恐怕早已不知是死是活了。
林轻终于明白,当龙彦北的头脑中闪过让她离开的念头时,就已然将她放在了对立面。
那个她心爱的北小姐,那个她愿意用一生来陪伴,用一切来保护爱护的北小姐,站在她的对面,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被汗水浸着的衣服已经凉透,林轻不禁打起寒颤,而她的心也开始渐渐变冷。
她第一次觉得她在怨恨龙彦北,即使她知道这恨是因为爱。
那是龙家北宅的大小姐,就算自己再卑微,再低贱,就算自己真的不配爱她,可她也难以接受龙彦北最后的决定。
人心怎么会冷的这么快呢?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龙彦北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抹掉这无数日夜陪伴的情感,像扔掉一只狗一样扔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