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她费力地撑开眼皮,视线并不清晰,脑袋依旧晕沉,只能感觉几道光影在眼前晃了晃,很快就听见很多人的声音。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墩叔,小姐醒了!”
龙彦北只觉得很吵,她缓缓抬手,手臂有些软,她不得不花点力气才抬起来揉了揉眼睛。
“小姐,您醒了。”
墩叔老迈的面孔出现在龙彦北的视野里,这让她的心也些许安了下来。
“小姐,您最近有些太累了,得好好休息,都怪小郑办事不利,那么大的日头,也没给您撑把伞。”
龙彦北又闭了会眼,她稍稍缓了缓,感觉视觉听觉都正常了,才往上抬了抬头,用手撑起身子。
丫鬟小环见小姐想起身,赶紧上前去搀扶,垫好厚垫,让龙彦北靠在床边。
龙彦北低垂着眼,她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用力握了握,手还软得攥不住拳。
“她人呢?”她问道。
“小姐,他……他俩都跪在门外。”墩叔回答。
听到是“他俩”,龙彦北立刻知道了另一个人是谁。
她轻轻地喘着,过了好久才闭上了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说出的话却气若游丝:“让他俩……都走吧,别再回来。”
墩叔愣了下,立刻点头往门外去。
没一会,门外就传进来何媚痛哭地哀求声。
“不!我不走……我不走!小姐!求您!求您原谅我吧,阿媚、阿媚真是一时昏了头,才被这王八蛋勾引了的,北小姐,小时候是您从野狗的嘴里救下来我的命,我不要离开您,我愿意这辈子都是您的人,小姐,求求您,别让我走,我愿意为小姐而死!我什么都愿意!我都愿意的小姐!”
何媚跪在走廊上,边说边往屋里爬,整个人都往前扑过去。
“你快走吧!小姐不想看到你!你们不要在这打扰小姐休息,你给小姐添的堵难道还不够多吗!”
墩叔自己挡着门,让下人拉开要往屋里爬的何媚,生怕吵了小姐。
“我不走,我不走!小姐,您怎么能这么狠心!您怎么能……”
“你闭嘴!你说小姐狠心?当初减人的时候,小姐怕你出去不能为生,把你留在了宅里,可你居然还做出这种事!你还有什么脸求小姐!你马上离开北宅!别在这脏了小姐的眼!”
“不,不——!小姐,求您了,您再见阿媚一眼吧小姐,看在我这么多年抚慰您的份上,求您让我留下,您知道的,阿媚什么都不会,阿媚离开你怎么能活下去啊小姐,您这是让阿媚直接去死啊!小姐!小姐!”
哭泣声,拉扯声,呵斥声,在反反复复推推嚷嚷中,那些哭声渐渐变成了辱骂,那些哀求变成了嘲讽。
“她凭什么不想看到我!她还以为她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北宅小姐吗!北宅都被她败坏光了!这么多产业,她懂吗?她会吗?离了侯瀚乾她还能做什么?哈哈哈,她只是个软弱的草包!龙彦北,你还记着你赶走林轻的那天吗,哈哈哈,今天你再赶走了我,你身边还有谁?你身边还有谁!这就是众叛亲离!就因为你的无能!我不过是提前看到了你的结局,提前做了选择而已!呸!别拉我!你们放开……放开我!龙彦北!你记住今天,就凭你那点本事,你什么都不是!连我也走了,看还有谁能把你真当个大小姐一样供着!别碰我!你们别碰我!我自己会走!放、放开我!”
何媚在外面吼着叫着,撕撕打打,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可是那讥笑声依然耸人地回荡在北宅。
龙彦北侧躺在床上,她用被子捂住脑袋,可那些话语依然往她的耳朵里钻,她又用手堵上耳孔,却总能一遍遍听见那尖锐的声音。
头又疼得像要裂开,意识也时不时变得恍惚起来。
屋里的人都已经退下,熄了灯,夜色席卷下,只剩下窗外洒下来的点点月光支撑起女孩的意志。
龙彦北掀开被子,大口呼吸着,眼睛却湿润了。
她想起了那个雨天,那个林轻离开的日子。她做了那个决定,却不敢看着林轻离开,不敢见林轻最后的一面,甚至在林轻离开好久之后,她都不敢去询问林轻走时说了怎样的话,又带着怎样的表情和心情。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到枕边,真丝的枕面润开一个不易察觉地色迹。
如果当时留下的是林轻,会不会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龙彦北轻轻问自己。
可刚想了,她又立刻摇头否定了自己。
看到现在这幅模样的她,看到如此无能的她,林轻会不会也会和何媚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会不会也会骂得她这么难听?
枕面上的色迹渐渐变大,龙彦北却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歪过头,看着那冷冰冰的月亮,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答案。
—
姜城挥出一记直拳,正中林轻面门,女孩咬牙皱眉吭了一声,脚下步子都没跟上就噗通一声直接倒在了拳台上。
“你今天有心事?”姜城停下拳,她叉起腰,朝倒在地上吃痛的女孩问了句。
女孩今天完全不在状态,脚步凌乱,出拳也慢吞吞的,以前能躲过的拳头今天都挨在了脸上。
“算了,不打了。”姜城边说边开始摘手套。
“哎别啊,城姐,我、我没事,再练会吧。”
林轻用拳套背蹭了蹭被打疼的嘴角,撑起身子想站起来,可刚刚脸上中的那拳让她脑袋晕乎乎的,身子也保持不下平衡,又一屁股坐回了拳台上。
“算了吧林轻,你心思根本就不在这,改天再打吧,我又跑不了,你什么时候想打我都陪你。”
说着姜城直接跨下拳台,把手套扔给林轻。
虽然林轻现在在东宅帮忙,经常不在拳馆,但姜城还是习惯练完拳让林轻来帮她整理东西。
林轻一个人坐在拳台上,看着姜城的背影渐渐走远。
她确实是有心事,龙家的事总是会很快传遍崑西,尤其是北宅的小姐撵走了掌事和身边的女人。
流言蜚语传什么的都有,但是大多都是说那个叫何媚的小姑娘是北宅小姐养在家里的金丝雀,一个年轻坤泽,柔弱娇美,本是留着北宅小姐自己吃的,可现在却让那个给北宅干活的掌事给吃了,小姐一怒之家就把两个人都撵了出去。
还有的说四太太和四姨太走了之后,北宅每况愈下,所以这北小姐本想娶上床的人,对宅里的情况知根知底,见北宅很快就要败落,早早给自己找下家,就找了帮北宅做事的这个男人,结果被发现了,堂堂北宅小姐,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让下人赚了去,那小姐都气吐了血。
外面的小老百姓爱凑热闹,名门望族的事总是他们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话题,什么事进到他们嘴里,再传出来,都能被演绎的天花乱坠,添的油加的醋,恐怕比事情本身的料还多。
若是林轻没在龙彦北身边呆过,她一定会和这些平头百姓们一起看大宅子里小姐少爷的笑话,听着那些书里一样的离奇故事,然后当做笑料。
可是这八卦消息里的人她都太熟悉了,莫说龙彦北有没有想过要娶何媚,但在她和何媚之间,龙彦北选择留下何媚而让她离开,至少已对那何媚是极尽呵护。
可如今却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这种事换了谁都难以接受,何况是这龙家小姐。
偶有那么一瞬,林轻眼前闪过的是那硕大的宅子空空荡荡,没了四太太,也没了四姨太,只剩下龙彦北一个人。那女孩坐在画室中,孤独又无靠,脸上是泪,是悔意,是痛心。
林轻嘴角只轻轻抬了下,就感到阵阵心痛。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样子吗?她不就想看到龙彦北后悔,想要证实留下何媚而赶走她是个错误,想要看到龙彦北痛苦吗?
原本期望的结局出现了,可她却感觉不到开心。
在拳台上坐久了,身上的汗微微有些冷。
林轻翻身坐起来,她拎起姜城和自己的拳击手套,刚掀开拳台的围绳,就有人推开后门走进了拳馆。
“东小姐?”林轻惊讶地看着用丝巾蒙着头的龙彦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彦东这幅打扮。
“你怎么来了?”林轻拉开绳子走下拳台。
今天拳馆休息,龙彦东是比和姜城约定的时间早了些,自然没想到能碰到林轻,她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平时端庄的神态。
“是林轻啊,你今天不是要去奶牛场那边吗?”
“嗯,我一会收拾下就去。东小姐,你是要找城姐?”
龙彦东迟疑了下,她到这拳馆,除了找姜城也实在说不出别的理由,林轻人聪明,这种事上遮掩到莫不如直接承认。
龙彦东点了点头,虽然她尽量保持平静,但还是被林轻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感觉。
“她刚打完拳,应该洗澡去了。”林轻一手拎着两幅拳套,一手朝门那边指了指。
龙彦东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微笑了一下,转头朝门那边走去。
当拳室的门被哐当一声关上,龙彦东的香气也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林轻往拳台四周张望了一圈,想到刚刚东小姐那番神态,那大热天蒙在头上的丝巾,还遮了半边脸,她突然神经一跳,好像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