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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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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炒了几个龙彦西喜欢吃的菜,可是龙彦西根本没吃几口,而酒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虽然她酒量不错,可接连几杯烈酒下肚,她早已经是面色殷红,拿杯的胳膊也软了。

“彦西,别喝了好不好?咱们吃点东西,你不是饿了吗,吃点菜,吃点菜再喝酒。”

宋怀轲看到龙彦西已经是面颊全红,连身子都已经歪斜了起来,赶忙过去拿龙彦西的酒杯。

龙彦西虽然醉得明显,手里杯子也被宋怀轲拿了去,但她还是手快地从桌上抢走了宋怀轲的杯,又转到一边自己贪起杯。

看这大小姐的蛮横劲,宋怀轲只能继续搂着人,嘴上哄着,手又过去夺:“乖了,别喝了,你喝的够多了。”

这下龙彦西急了,她推开宋怀轲揽过来的手,脸色也沉了下来。

“别抢我的酒,放开我,宋怀轲!你别碰我,你不懂,你不会懂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看着眼前的爱人,宋怀轲眼神清澈,可却如同雾里看花,怎么也探不到底。

她确实不知道怀里的龙彦西是什么心情。

和龙彦西相爱这么多年,她一度以为自己十分了解龙彦西。

龙家这三个小姐中,如果说龙彦东是端庄的,龙彦北是温婉随和的,那龙彦西才更像是个刁蛮的大小姐,喜怒都喜欢挂在脸上。

虽然西宅并不是龙家最大的宅子,但龙彦西从不因此委屈自己,活得不能说是洒脱,而是豪横。

现在,龙彦西明显在借酒宣泄。

可她宣泄的究竟是什么?宋怀轲不知道。从龙彦西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的情绪,更别提看懂。

宋怀轲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你别拦我,让我喝,我开心,怀轲,我真的开心。”

宋怀轲没敢接话,她说不准龙彦西这样的表现究竟是真开心,还是在说反话,她只能尽量揽住爱人的腰,让她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而龙彦西也不再推,反倒是转过身搂住宋怀轲的脖子,坐上了她的腿,胸口贴着宋怀轲的脸,蹭了蹭,整个人箍在她身上,这下倒让宋怀轲拘谨起来。

“怀轲……”

龙彦西抱着人,下巴贴在宋怀轲的额头上,又蹭了蹭。

“你不明白怀轲,我今天真的是特别开心,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姐姐和妹妹被奶奶骂成了那样,她们可都是乾元啊,她们才是奶奶眼中龙家的希望。可是呢……我那个姐姐,她喜欢的人也是个乾元,她为那么个下等人,退了海家的婚约,她宁可和一个同性下人在一起,也不想要龙家,而且……”

龙彦西拉长声音,停了停。

“而且她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吗怀轲,老太太是不会把龙家的家主传给一个没有后的人的,这是规矩,呵呵,规矩。”

龙彦西往宋怀轲的怀里靠了靠,趁她不备,又从身后倒了杯酒,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酒味迅速在口腔中散开,刺激得龙彦西眼泪都出来了,可在她脸上绽开的却是完美的笑容。

她一只手挂着宋怀轲的脖子,在女人鼻尖轻轻吻了下,继续说道。

“我那个妹妹,她也是乾元,唉,她那样,怎么是个乾元呢,软弱,愚笨,哦对,奶奶说她是\'无能\',呵呵,无能……”

龙彦西两片薄唇抿着酒杯边缘,嘴里重复着那两个字,微微敛起眼。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奶奶是有多喜欢她,从小就那么、那么地喜欢,捧手上怕掉了,含嘴里怕化了,可是她呢,她居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哈哈,真的是个废物。唉,说到她,我都替四太太伤心。”

龙彦西假意地笑了几声。

“其实我不在乎奶奶骂她,但是最后的那句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怀轲,你知道吗?这意味着什么?”

龙彦西把酒杯放下,双臂环着宋怀轲的脖子,往后仰着身子,挂在爱人的身上,眼带朦胧,嘴角带笑地看着宋怀轲,不等对方说话,就自答道:“这意味着老太太是认同龙家产业重新分配的。”

龙彦西仿佛并没醉,口齿清晰地说。

“那傻丫头的无能让老太太动了那种心思,就像之前我管了她的茶园,我以后还会接过北宅的房产、海域、棉田、粮仓,那些……那些都会是我的,我要让老太太看看,我是个中庸,是个她最最最最看不上的中庸,可是我比我的乾元姐姐妹妹都要强!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接管龙家!我要让我奶奶明白,她在乎的那些性别,那些东西,都没有用!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改变龙家的规则,就算是中庸也能做家主!”

宋怀轲的心揪了起来。

她知道龙彦西有想要接管龙家的想法,从她刚和龙彦西相知相爱起,她便会听龙彦西提到。

宋怀轲是个柔和的人,她从不会告诉龙彦西以她的性别有什么不可以,对于接管龙家这件事,她只当是龙彦西年少轻狂,是她这个性格外向的大小姐的一个口头语而已,毕竟在所有世家贵族中,中庸这个性别是最边缘的存在,想要走到家族的顶端,那是从未有过的。

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直到今天,宋怀轲看到面前的龙彦西,这个持杯说梦的女人,她才真的明白,龙彦西一直在为这个看似痴狂的梦想而谋划,而努力。

这并不只是一个想法,而是这个女人的野心。

如果说之前接管北宅茶园,让龙彦西的野心了有了一点点的可能,那今天龙老太太最后的那番话,似乎把这件事撕开了一个真正的裂口,一个让欲望汹涌而出的裂口!

“好了好了,彦西,我现在懂你了,我明白你特别高兴,她们都被奶奶骂了,她们都不如你,我的彦西最棒了,性别不是关键,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乖,咱们不喝了。”

宋怀轲抱住龙彦西,试图说点软乎话,然后趁机把她手里的酒杯拿下来。

可没想到,听了宋怀轲的这番话,龙彦西不但没平静下来,她反而一把推开了宋怀轲,抬手直接拿起酒壶,对着瓶口猛喝了两口。

“彦西,彦西!别喝了,别喝了,我明白了。”

“不!”龙彦西喊了一声,随即眼泪已经漫住了她的眼。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啊怀轲!你不懂在龙家,性别是有多么重要!”

龙彦西离开宋怀轲身边,她死死握着酒壶,身子歪在桌上,说着话,也流着泪。

“我奶奶她喜欢乾元,这也不难理解,每个世家的继承人都是乾元,虽然我奶奶自己是坤泽,但并不阻碍她对乾元这个性别有格外的偏爱和崇拜,呵呵。你记得吧,我那次和你说过,我奶奶喜欢男孩,因为四太太是女孩,还是奶奶的最后一个孩子,所以小时候四太太过得可相当不好,但是她最终还是回到了龙家,还是享受着乾元该有的待遇,可是你知道我母亲吗?我母亲是个中庸啊,是个在所有人眼里什么都不是的中庸!我母亲一岁的时候,郎中说她将来会是一个中庸,从那天起,一个人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龙彦西仰着头,眼泪铺在她红润的脸上,滚落到她笑着张开的嘴里。

“在知道我母亲是个中庸后,她便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别人的错误都是她的错,别人惹的祸都会算在她的头上,就因为这样,我母亲才会自暴自弃,不学习不读书,只是花天酒地,酗酒赌博,为什么?就因为我母亲是中庸啊,就因为她是我奶奶不喜欢的性别!你还会觉得性别不重要吗?”

龙彦西越说哭得越厉害,酒壶里的酒被她往嘴里灌了好几口,酒和泪都呛得她不断咳嗽。

宋怀轲知道,龙彦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哭成这样子,只能让她继续说,耐心地听下去,除非她自己放下酒壶,否则谁也夺不下。

龙彦西吸了吸鼻子,抹了下泪,把桌上的菜看了一遍,最后用手抓起盘里一小块酱牛肉,像个孩子一样顽劣地仰起头,让肉片垂进嘴里,满意地嚼了嚼,脸红扑扑地继续说。

“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有了我的吗?说起来都很可笑的,我母亲这人从小就不做正事,大了更是到处喝酒打牌,反正也是个没用的中庸,我奶奶连管都不管她。有一次她在外面喝醉了,随随便便睡了一个女孩,对,是个女孩,因为那人当时年纪不大,可能刚刚成年?我母亲这个酒鬼,甚至都不知道被睡的那个女孩的名字。直到后来过了几个月,那女孩找到龙家,我母亲才知道她怀孕了。当时我母亲以为她是想要龙家的荣华富贵,我母亲她可是个无赖,给那女孩大骂了一顿,结果那女孩说她什么都不要,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大了,她觉得这也是个小生命,不想让这小生命死掉。后来我奶奶知道了这事,她想让我母亲娶了那个女孩,不为别的,我奶奶怕那女孩到处乱说,一来怕坏了龙家的声誉,二来也是想让我母亲过的正常点,有个人管管她,有个孩子拴着她。结果呢,呵呵,造化弄人啊,那个女孩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死了,孩子却活了。我母亲是后来去参加那个女孩葬礼的时候,才从墓碑上知道那个女孩叫孟瑶。而那个活了下来的孩子,就是我。”

说完这些,龙彦西原先脸上的泪几乎快干了,可她又再次涌出来了新的眼泪,顺着原来的泪痕往下淌。

她拿起酒壶,往嘴里咕咕咕地灌了两大口。

酒的辛辣让她的眉心紧紧揪着,可她反倒是笑了。

“我妈妈就这么没了,剩下我母亲带着我,然后我一岁的时候,郎中又告诉我母亲,我将来也是个中庸,哈哈哈,我也是个中庸,也是一个和她一样,带给她无数痛苦的性别。但是我母亲没有像我奶奶那样对我,因为……”龙彦西苦笑了下,“因为她根本就不管我,她只是每天醒来就喝酒,喝醉了就又睡了,再醒再喝,再喝再睡,她的眼里只有酒,没有我。直到她36那年,她喝了一整天,然后第二天,她再也没醒过来。那年我才十四。”

听到龙彦西十四就成了孤儿,宋怀轲浑身一震。

她和龙彦西相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龙彦西提到自己的母亲和妈妈,提到她小时候的事。

宋怀轲往前探过去,想要拉住龙彦西的手安慰她,却不想被龙彦西一巴掌拍开。

“怎么,觉得我很惨是吗?其实并没有,怀轲,其实那才是我龙彦西的开始。”

龙彦西摇摇头,神情倒是比刚才说话时轻松了不少。

“我母亲死后,我才作为西宅的主人,得到了管理经营西宅产业的机会。因为我母亲什么也不管,所以奶奶当初只留给西宅一些房产,她也只是托人租出去,收来的租子全让她拿去喝酒打牌了,西宅连个底都没有。是我,是我接管西宅之后,把原先的产业一点点扩大,我有了更多的房产,然后又开始做了新的买卖,虽然我的茶园很小,但那是我自己挣的,几块鱼塘、稻田,都是我挣得。如果说我大姐有能力,那她是从小就站在了一个金山上的,而我,我什么都没有,我的金山是我自己一点点赚回来的,我才是龙家最有能力的人!论能力,只有我配接管龙家!”

此时那瓶秋露白已经被龙彦西喝完,她愤忿地把酒壶朝一边砸去,酒壶瞬间摔在地上,碎片四散着迸射开去。

而龙彦西说了这么多,大概也是累了,醉了,她歪着脑袋,一手撑着头,带着酒醉的红润,得意的笑,慢慢闭上了眼。

刚刚发出癫笑发出狂吼的饭厅突然安静了下来,酒壶的碎瓷片上依旧挂着浓郁的酒香,静静地散落在角落里。

太阳刚刚落下,余晖还映着天际。西宅的院子里点了油灯,让整个宅子的色调变得暖了些。

可此时宋怀轲的心里却没有那温暖的感觉。

看着面前撑着下巴合着眼,仿佛在熟睡的女人,宋怀轲这才感受到,从老宅出来,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到回来畅饮好酒,把心中所有的愤忿悉数吐露出来的龙彦西,是怎样的心情。

她一直以为她爱了多年的女人是个把所有情绪放在脸上的人,可今天,她才看到女人这性格泼辣、八面玲珑的外表下,藏了哪些不堪入目、摧骨噬心的旧事。

这些改变不了又摆脱不掉的事,从没有让她的爱人如她母亲一样堕落,所有的不堪都化成了勃勃野心和坚定的信念,让龙彦西更加鲜活。

宋怀轲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长袍随着落到脚边。她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龙彦西的头发,把女人拥在怀里。

她知道龙彦西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一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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