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个子男子弓着腰站在龙彦西的身边,他已经这样有一会了,可小姐没发话,他便不敢动,始终保持着弓腰的姿势,等着小姐指示,头都不敢抬一下。
弓腰的小子是西宅管家胡亦的弟弟胡嵩,他也给西宅做事,人挺机灵,总在外面跑,帮着东家打探些消息什么的。
他刚刚把北宅小姐要娶妻的消息带了回来,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特殊渠道听来的消息,是老宅的一个下人说的,那时候北小姐刚从老宅离开,估计很快北宅也会派人来通报。
可他把话刚禀完,这东家西小姐就愣住了,而且这都愣了好久,一个字没说。
胡嵩心里苦着,他这腰都弓得发酸了,但小姐愣是不发话,虽然脸上倒不是气愤的表情,但胡嵩觉得这回带来的这消息估计是个恼人的消息。
龙彦西刚听到这事,一时间有些发懵。她转了转眼珠,脑袋里搜索着那个林轻的模样,努力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那个叫林轻的丫头她是老太太寿宴那天见着的,虽然长相略微清冷了些,但人还是挺好看。
龙彦西完全不记得那天妹妹龙彦北和这女孩有什么交流,她也不关注那外来的人,只想起当时大姐介绍这人时跟老太太说了不少这姑娘在东宅做的事。
虽然不知话里是有多少夸大成分,但能得到大姐龙彦东夸赞,还能被带到老太太的寿宴上,想必这丫头是有点能耐。
想到这,龙彦西似乎有点明白老太太为何能同意这门婚事了。
她轻哼了声,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空茶杯在手中捏着,杯底有些残余的茶汤,发出鲜亮的褐红色。
龙彦西略微有了点思路,一转头,这才注意到身边还弯腰站着个人,是刚刚来送信的胡嵩。
她不发话,小子不敢走,也不敢动,保持着传话时低头哈腰的姿势,她愣了多久这小子就弓了多久,现在胡嵩整个人已经颤颤巍巍,体力不支了。
“下去吧。”龙彦西赶紧说道。
胡嵩接了令,给东家行了礼,这才缓缓直起腰往外走。
背着龙彦西,他用手撑了撑酸痛不已的腰腹,筋鼻夹眼揉了起来。
胡嵩已经跨出了门槛,回身准备关门,看东家又朝他看了眼,知道东家这是有话要说,立刻停在门边。
“让胡亦去备份礼,我妹妹新婚,就算不办婚宴,礼不能少,具体让胡亦斟酌吧。”龙彦西朝站在门外的胡嵩又交代了几句,“顺便让厨房再送壶酒来。”
因为产业不多,西宅没有掌事一职,宅外的事都由龙彦西亲自上手掌管。
母亲龙三去世后,十四岁的龙彦西统管西宅,她把以前的老管家换了,招了胡亦。
这么多年,胡亦很了解这位东家的脾性,做事向来得体。送个结婚礼物这事胡亦自然能办妥,用不着她龙彦西操心。
可就是一想起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龙彦西仍觉得匪夷所思,有些不敢相信。这林轻出身奴籍,还是个女人,老太太居然真就没什么阻碍,轻易地答应了?
龙彦西实在是摸不清她这奶奶的心思。
—
窗外秋风渐起,龙彦西半壶酒下肚,思绪仍陷在北宅那门亲事里,下人敲门来禀报,说是宋小姐到了。
宋怀轲进了屋,看了眼桌上放着的酒壶酒杯,又瞅了瞅已经身带酒气的龙彦西,知道她已经喝了挺久了,于是人也没坐下,而是走到龙彦西身后,双手环住女人,俯下身子靠在龙彦西的肩上。
“我说我的西小姐啊,你这又是闹哪门子情绪啊?说好了和我去看戏,你却一个人在家喝酒,把我扔那戏园子呆了半天,这上秋了,天冷着呢,你怎么舍得对我这么残忍啊?”
龙彦西确实忘了约看戏这事,刚刚听下人说宋怀轲上了门,她才想起来自己把人忘在了戏园里。
不过听宋怀轲诉苦的惨样,龙彦西却没半句安慰的话,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一下。
她坐在圆凳上,想推开宋怀轲,却被女人搂得更紧了些。
宋怀轲一进门就察觉到了龙彦西反常的情绪,她知道龙彦西如果心里有特别重要的事,就会完全专注在事情上,对其他的都不会顾及,现在这情形,看来龙彦西是有心思。
于是宋怀轲继续上前搂住人,被扒拉了几下她依然不松手,依然环着龙彦西,甚至还低了头在龙彦西的额边和侧脸上亲了亲。
她可太知道她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了,她软一点,可能龙彦西还能搭理搭理她。
被宋怀轲搂了好一会,龙彦西也不再倔强,她往后靠着,整个人倚在宋怀轲的身上,仰头看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老太太啊……”
宋怀轲知道她说的是龙老太太,于是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龙彦西没直接回答,而是把刚刚胡嵩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宋怀轲。
“我妹妹,小北,要成亲了。”
“哦?”宋怀轲一愣,“是哪家的坤泽这么有福气?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说过你妹妹和谁交好啊?”
“就是那个林轻,那天寿宴我大姐带去的那个女孩,在东宅做事的。”
宋怀轲完全愣了,那天她还和林轻介绍盆栽的门道,和林轻聊了不少,但实在没看出来小姑娘和龙彦北有什么特别关系,她知道林轻在北宅做过事,但并不知林轻和北宅小姐熟悉。
她用小拇指勾起龙彦西的一绺秀发,说道:“这个小林轻之前确实是在北宅做过下人,但寿宴那天,俩人一句话都没见到说过,难不成是以前有什么感情基础?可……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呢?关老太太什么事?”
龙彦西听了这话,无奈地摇了下头,她挺起身子,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
“你啊,说是个先生,就是个教书匠,哪知道这些事啊。”
酒杯拿到手,宋怀轲刚想伸手阻拦,龙彦西直接一仰头,把杯里剩的那点酒都喝了,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我盯着北宅的那些产业,我本以为等北宅越来越弱的时候,借机接过几个,毕竟春天已经有了茶园的先例,而且那天寿宴你也看见了,老太太给我大姐,给我妹妹,骂成什么样,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就差把北宅的产业分出来了,可谁知道……这、这林轻又要嫁过去。那天你也听见了,那丫头是在我大姐的东宅做事,还挺能干。我大姐那人你知道吧,她手下几个掌事都被她撵走了,所以能被我大姐用得上的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这还被大姐带到了老太太的寿宴上,怕是那小丫头实在是有能耐。所以我原本还想不通老太太怎么就能同意这门亲事,那林轻就是一个下人,原先的奴籍,贱奴,这可是我们龙家堂堂北宅娶媳妇啊,我奶奶能不在乎她的身份?但转头一想,老太太能同意这事,想是看中了这丫头的能力,能得到我大姐的肯定,那嫁进北宅,自然能帮北宅整顿崛起。呵呵,看来我真是把我奶奶想简单了,也把这一切想得容易了,老太太她可不会让我西宅那么轻易就得到什么。”
宋怀轲理了理龙彦西的话,抬手捋顺起龙彦西的头发,叹气安慰道:“哎呦,我的西小姐,你妹妹只是成个亲而已,你怎么就能想这么多呢?现在平权了,哪还有什么奴籍贵族的,现在连崑西府都是平权军掌权了,那些平权军,哪个不是奴籍出身啊。”
“哼~”龙彦西仰起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宋怀轲,仰着头抬手在她的鼻子上狠狠点了一下。
“怀轲,说你是个教书匠可真是夸你了,你说说你,好歹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半个西宅的人了,你怎么就不能帮我想想?”
宋怀轲一把抓住龙彦西的手,把女人的手指捏住,然后靠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笑着说:“噢,现在你把我当西宅人了?知道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那得等我成为龙家家主的。”龙彦西从心上人手中抽回手,又去够桌上的酒壶,却发现酒壶已经喝空了。
这话让宋怀轲垂了眼,似乎没了刚才的生气。
“怎么?连你也对我没信心?”
龙彦西握住宋怀轲另一只环住自己的手,在她的虎口处使劲掐了一下,宋怀轲立刻疼咧了嘴。
“哎……彦西,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可是你……你就不能不去想这件事吗?咱俩成了亲,就平平静静过日子……”
宋怀轲话还没说完,龙彦西就火了。
她一把撇开宋怀轲环着她的手,蹭地一下从圆凳上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宋怀轲,一脸怒气。
“我不去想?我能不去想吗!我是个中庸,是个不受人待见的中庸啊!我如果无法成为龙家家主,那又怎么才能改变这种歧视!怀轲,你是不是总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告诉你,我没开玩笑,也不会放弃!这件事我必须做到!必须!你根本就不理解!你一个乾元,你哪懂这些!你也不是龙家人,所以你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你根本不明白……”
宋怀轲完全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就让龙彦西火成这样,她举着双手,人也往后缩着,靠在墙上,可看龙彦西却越说越气,她赶紧上前抱住龙彦西,给人赔起礼。
“好了好了,西西,是我错了,我的大小姐,真是我错了,我没认为你在开玩笑,我支持你,你别生气了好吗?你大人大量,理解我一下,我就是一个教书匠,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无论我的西小姐做什么,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所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别生气……别生气啊……”
即使宋怀轲一个劲道歉,可龙彦西干脆不想听她再说了,她甩开宋怀轲过来抱她的手,直接揪起领子把人往门外推。
宋怀轲倒退着踉跄了几步,两手把住龙彦西的手腕,想靠蛮力控制住龙彦西,但又怕弄疼了心上人,于是赶紧快嘴解释:“西西,乖,你凶我就凶我,但你……但你真的别生气啊,我觉得老太太压根没那么多想法,那林轻之前在北宅做过事,又在你大姐那做过,知根知底的,是个好人,我觉得老太太答应这亲事就是怕你妹妹孤单,找个熟悉人娶回家多好啊,毕竟那北宅这一年走了那么多人……”
说话间龙彦西已经把宋怀轲推到了门口,她拉开房门,按着脑袋把人往外赶,还很不客气地在身后踹了宋怀轲一脚。
“滚滚滚,你赶紧走,别烦我了,姑奶奶今天不想看见你!”
说完,门哐当一关,宋怀轲捂着被龙彦西踹疼的腿,孤零零地站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