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前面巷子停靠下来,龙彦北下了车,她抻了抻在车上坐僵的腿脚,让小郑在原地等着,便和小环往司云楼的方向走。
秋季的崑西是收获的季节,市场上菜果繁多,热闹极了。
如今平权一年了,原先的奴籍下人很多获得了自由,也挣了钱,街市上搞买卖的、买东西的都比原先多了几倍,以前世家马车在路边就可以随意停靠,可现在路边都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摊位,围满了人,马车就不得不找个僻静无人的巷子停了。
小环左看看,右瞧瞧,什么都觉得新鲜。
她常陪在太太身边,没做过采买的差事,所以不常来外面街市。
左边的胭粉摊边围满了姑娘,一个个擦得脸上红扑扑的。右边一个大叔手里拿着个草靶子,上面插满了晶莹透亮的糖葫芦,一群孩子在那指着糖葫芦叽叽喳喳说要这个要那个。
周围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都让小丫头听着开心,每个摊位都迷得她移不开眼。
突然一个菜车歪歪扭扭地朝这边冲过来,车上菜垛得很高,一个路人躲闪不及被菜车蹭倒,眼看那菜车就冲着小环来了,小丫头吓得瞪大了眼,竟像被点了穴一样愣在原地,挪不动步。
千钧一发之时,龙彦北一把从后面把小丫头拉了回去。
那菜车晃晃悠悠地往前又推了十几步,最终没稳住倒在了路边,一车的白菜都滚落在地。
小环看着不远处掉落一地的白菜,又回头看了看刚刚救了自己的龙彦北,眼圈立刻就红了,不由自主地抓住龙彦北的手说:“太太……谢谢太太……”
龙彦北在身后拍了拍小环的背,让受了惊吓的小丫头快些恢复稳定,轻柔地说道:“谢什么,你这丫头,小心点,看着路。”
小环劫后余生,心神不宁地看着蹲在地上捡菜的农民,没好气地跺了跺脚。
这条街上属司云楼的门面最大,两人来到门口时,门前还有十几个在排队,龙彦北便跟着他们站在队尾。
“太太,你该不是想买烤□□?”小环诧异地问。
龙彦北一笑:“傻丫头,在这当然是要买烤鸡了。”
小环往队伍前走了两步,数了数人数,才跑回来说道:“可这人也太多了,至少要等两炉呢。”
“嗯。”龙彦北也往前瞧了瞧,“时间还来得及,没事,我在这等会就好。”
“哎呀太太,你去车上等吧,你如果要吃,以后就让我们下人出来买就好,哪还用你亲自排队,这司云楼从来都是这么多人,等这么久得多累啊。”
龙彦北笑着摇了摇头。
前面新一炉烤鸡已经烤好端了出来,焦黄光亮的脆皮,飘香四溢,让闻到的人都忍不住流口水。
主仆二人又等了两炉,直到第三炉烤好,龙彦北才买到。
她在摆出来的烤鸡中仔细选了选,特意选了皮薄近火、同一炉里火候稍重的。
交了钱买了鸡,满意的笑容掩盖了龙彦北脸上的疲惫。
她把包好还热乎乎的烤鸡交给小环,说:“小环,你回宅里吧,走快点能赶上午饭,一只带给姨太,另外两只拿到厨房让宋姨做饭时分给大家,海边让小郑一人跟着我去就行。”
小环看着手中的烤鸡,愣住了,不解问道:“太太,这烤鸡……是专程给姨太买的?”
“嗯。”龙彦北点头,“她喜欢司云楼的烤鸡。”
小环立刻咬起了唇,极不情愿地看着手里的烤鸡。
小丫头心里憋着气,想到刚刚太太还让她上车坐,还从菜车前救了她,她就算被太太责骂,也要把心里的的话说出来。
“太太!我替您生气!替您不值!我知道说了您会生气,可是小环就是要说,姨太她、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您!她对你那么不好,冷冰冰的,也不关心您,您为什么还事事想着她呢!书上说……说那个……那个……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就是这句……”
“嗤~”龙彦北倒是听乐了,她揪了揪小环顺在一边的小辫子,笑着说:“瞎说话。”
“小环没瞎说……”小丫头嘟囔着。
“阿轻这么做是有她的原因,她是个很好的人,是我先负了她,所以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也接受她对我做的事。以前母亲总是说,错了就得认,错了就得改。我自己做错的我总要用时间和诚意去改正,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不好?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北宅好,为了大家好。只是她的步子快,我没跟上而已。”
小环还想再说什么,龙彦北已经拍着她的背撵人了。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找个车子回去,你再磨蹭烤鸡可要凉了。”
小环走后,天阴了下来,龙彦北坐进马车里,让小郑稍微快点赶。
刚才买烤鸡耽搁了不少时间,今天要去海边看看,路程更远一些。
马车渐渐跑离平坦的街区,路面开始颠簸起来。
龙彦北睁开眼睛,刚才并没有睡着。
白天的她并不比晚上轻松,如果每个夜里被林轻故意勾起却放任着置之不理的欲望是她痛苦的根源,那白天里,让她更痛苦的是曾经那些日子的虚度,她没有听母亲的话好好学习,对家里的产业从未用心去了解,甚至对林轻的感情都从未认真去考虑。
如果现在是在补课,那她要补的课很多很多,除了学习,她更要补上那段被她自己毁掉的感情。
无需挑开车窗帘,大海的咸腥味就窜进了车里。龙彦北整了整衣领,抖擞精神,脑中整理了一下关于海域的那些事,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热乎乎的烤鸡放在桌上,远处的林轻朝这边撇了一眼。
她手中拿着让管家墩叔从崑东找来的一些书籍,视线又落回到微黄的书纸上。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书纸还停留在刚刚那页。
林轻轻轻叹了口气,她把手中已经握得发软的书放下,慢慢走到桌旁。
即使没有打开包裹的油纸,林轻也早已知道这是司云楼的烤鸡,是她最爱吃的。
她还记得那年过年,北宅经营得好,宅子里红火的很。
四太太请了几位厨师来宅里做饭,其中就包括司云楼的一位师傅。
当那用果木炭烤的烤鸡飘出香味时,年幼的林轻正在柴房收拾柴火,远远就被吸引了过去。
那味道真的太香了,她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食物,只闻一下就让人垂涎。
于是小林轻实在难忍肚子里的馋虫,她趁其他人不注意,猫着腰溜进厨房,很快就看到了摆在备餐桌上烤的金黄发亮冒着香气的烤鸡。
可她刚用手摸上去,瞬间就被那灼热的外表烫坏了手,眼里的泪唰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手指被烫得透红,上面还是透明的水泡,小林轻又疼又怕,忍着痛赶紧跑出了厨房,可急急忙忙中却一头撞到了正好走到门边的龙彦北。
“阿轻,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龙彦北看着连发红的眼角,又看着她使劲藏在身后的手,非要她拿出来看看。
林轻争了几次不给,可碍于龙彦北是东家,她红着脸,流了泪,才把手遮遮掩掩地放在龙彦北跟前。
谁知龙彦北什么都没问,反倒是看着那烫出水泡的手,顿时急了。
“我、我去给你找烫伤膏!”
龙彦北拉着她,穿过宅子里来回忙碌的下人,给她找来了药,又小心翼翼地给她涂上。
“你别乱动,别怕,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不知道为什么,通红的手指让龙彦北吹了几下真的便不再疼了。
而龙彦北依然没问从厨房跑出来的林轻为何烫伤了手,只是等到宅子主人们吃了年夜饭之后,龙彦北偷偷来到下人们住着的下房,她喊出来林轻,从身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油纸包。
林轻在龙彦北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是撕开的半只烤鸡,还带着温度。
大概是怕林轻再碰到手,龙彦北让林轻托着,她伸手揪下一个鸡腿,拿着送到了林轻嘴边。
那时的林轻已经忘了什么小姐下人,她已经被那味道捕获了。
唇舌轻轻咬上烤鸡,鸡肉立刻就滑进了嘴里。
软嫩脱骨,香味十足,汁水浓密。半只烤鸡成了林轻小时候怎么也忘不掉的味道。
烤鸡还保持着温热,林轻在桌旁站了好久。
烤鸡仍是小时候的味道,但那时天真的友谊已经变成了如今两个人复杂的纠葛。
林轻想起龙彦北每晚的忍耐,想起她手腕上被麻绳勒出的红痕。明明知道每天晚上撩拨后的冷置是自己对她的惩罚,但那家伙依然会迎着痛苦而上,绑住手腕,在房间里等待她的到来,像是每天的忏悔和救赎。
烤鸡在桌上渐渐放冷,林轻的心却再也无法凉下来。
这都是为什么?
是爱?
爱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