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宅花房林轻再熟悉不过，当年她妈妈就是凭着一手精妙的养花技术进了北宅，在花房做事。
但自从七岁时妈妈意外去世，小林轻也不愿再走进那片花海，因为她只要一看到妈妈养得漂亮的花，看着妈妈劳动的地方，总会唤起悲伤的记忆，所以之后林轻便被安排在厨房帮着宋姨做工。
直到十三四岁的一天，四太太让小林轻去找逃了课的龙彦北，她整个宅子寻了个遍，最后在花房才找到了正在赏花的小姐。
原来是那日有外人送来了几盆极品蝴蝶兰，就连北宅这些花匠也没见过品相如此好的兰花，纷纷围在龙彦北身边，跟着小姐一起看花。
没开的花骨朵像是一颗颗紫色珍珠挂在枝尖上，盛开的几盆则像是丛中纷飞的蝴蝶，甚是好看。
可偏偏林轻却没觉得那些兰花有多稀奇，反倒是被角落里一盆奇特的花吸引住了。
那盆花花色鲜红如血，花瓣细长，褶皱反卷着，如同腰臂反向舒展极致的舞姬。
花蕊比花瓣更长，一个个上翘着，开得那般嚣张。
可那花下只有一个细长的绿茎，茎头上只见花，茎身不见一片叶。
那花静静地放在花房的一角，开得奔放，又十分静谧，让林轻在这里驻足。
“这是红花石蒜，也叫彼岸花。”
林轻身后突然响起龙彦北的声音，她立即转过头，龙彦北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小姐……”林轻突然结巴了，她顿了下，想起来花房的目的，“小姐，太太她……她找您去上课。”
龙彦北使劲摆了摆手：“我才不去，今天那位李先生，讲的崑西史太无趣了，每次听得我都犯困，来，阿轻，咱俩看花吧。”
龙彦北拉着林轻一同走近花房角落这盆红花，在花边蹲下来，那长裙摆随意地铺在了泥地上。
“小姐，您的裙子……”
林轻赶紧跪在龙彦北身边，帮她去挽长裙，可却被龙彦北拦下来。
“不碍事的，阿轻，你喜欢这花吗？我刚刚看你盯着它看了好久。”
能够这么近距离地欣赏这盆极艳丽的花，林轻的眼已经被那花的神秘迷住了，她轻轻应了声，又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花，它没有一片叶子，可是花又开得那么……自由……”林轻想了一下，才想到这么个词。
“好像没有一点约束。可是，它为什么叫彼岸花呢？”林轻问道。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见，如同相望却用不能相见的彼岸。”龙彦北用手指压住一只雄蕊，轻轻点了下，花蕊在空中抖了抖，又恢复成招展的模样。
小林轻听到此话更觉得这花神奇，于是每隔几日她便会到花房，偷偷地看看那盆被放在阴暗角落里的神秘的红花。
可后来等到小林轻和龙彦北再一次去花房时，却恰好看到四太太站在门边，几个种花的下人正在清理一些不要的花草，而那盆彼岸花也正被人端了出来，往丢垃圾的车上搬去。
“母亲，这盆花为什么要扔掉？它那么鲜艳，很好看的……”龙彦北看到下人在搬花，赶紧冲上来拦住。
龙四见女儿没去读书而跑到花房，阴沉下脸：“小北，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书房看书。”
“母亲，我会去看书的，留下这盆花好不好，阿轻很喜欢它，母亲，求您留下这盆吧。”
龙四看了看女儿，又看到女儿身后的小林轻，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北，这盆花不吉利，彼岸花，花叶不相见，都说这是黄泉路上才开的花，花房里那么多好看的花，这盆，处理掉吧。”
“母亲，那都是传说啊，什么花不见叶叶不见花，我问过先生，那不过是因为这花开花和长叶的温度不同而已，母亲，这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啊，母亲……母亲……”
虽然龙彦北极力劝说，可那盆花最终还是从北宅的花房搬了出去。
小林轻当初并不理解这花叶为何不能像其他花一样同一季生长盛开，或许这就是这种花的奇异之处。
但那之后，北宅的花房又养过很多种花，只是再也没见到彼岸花了。
后来为了让林轻能够再看到那花，龙彦北便把花留在了画纸上，送给了林轻。
而如今，花房里摆放着五六盆彼岸花，朵朵盛开，极其妖娆。
舒儿站在一旁，一脸的开心，小丫头旁边站着个朴实的汉子，林轻认得那人是花匠老刘。
看到林轻惊诧，舒儿捅了捅老刘，老刘赶紧上前作揖，解释道：“姨太，这花是太太让培植的。”
“这……这是什么时候……”林轻更纳闷了。
老刘回答说：“是这样的，四太太在的时候说过不允许花房再种这彼岸花，后来四太太走后，大概是今年春天，太太说这花轻小姐喜欢，就让我们培育几盆。”
林轻环顾花房，花房里的花已经不如北宅鼎盛时那么多了，就连花匠也只有老刘一个人。
舒儿脑袋机灵，看得出姨太在想什么，上前说：“姨太，我听说北宅减人的时候走了三个花匠师傅，当初留下刘叔，正是因为四位师傅里，刘叔懂得养这彼岸花，而且懂得让花提前或者延时开。”
“对对。”老刘跟着点头，“姨太，您也知道，这花本该是秋分时候开，但那时您还没到北宅，太太便跟我说能不能让这花晚些开，我就是试了试，也没想到能成，差点以为这花今年开不上了，谁知道老天有眼，真的开花了。”
看着盛开的花，再看着舒儿和老刘那欢喜的表情，林轻没再问下去。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一件件事，她当然知道这些花是为什么而种，又是为谁而种。
林轻喜欢这花，她离开北宅时候龙彦北曾经给她画的那张画一直夹在一本书里。
在拳馆的日子里，她曾经很偶然地翻到那张画，那时她确实想过，或许她和龙彦北就如同这花和叶，离开便不再相见。
只是她并不甘心，她知道，让她坚持回到龙家并最终回到北宅的，是她对龙彦北的恨。可这恨意的根源，却源自从小一起成长的这些年，那些日夜，那些相处的瞬间，那些情动期的抚慰，那些没有话语却闪烁在眼里的情谊，那是请，是爱，她是爱龙彦北的，而龙彦北对她也是如此。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轻接过龙彦北盛给她的汤，用汤匙尝了一口。
这段时间以来，饭桌上的氛围已经随着林轻的心态悄悄发生了变化，龙彦北也不再那么拘谨，虽然话题都是围绕宅子的产业，但了解得多了，面对林轻的问题，龙彦北也大多答得上来。
话向来是龙彦北主动说，可今天林轻想了白天的事，放下汤匙时，她随口说道：“花房的彼岸花开了。”
龙彦北听闻刚拿起筷子，又瞬间放了下来：“开了？真的吗？真开了？刘叔真行！我就知道相信他准没错！天这么冷也能开，那阿轻去看了吗？好看吗？你喜不喜欢？”
林轻微抬起脸，看着龙彦北一脸开心兴奋，像是做了好事取悦了对方等待着夸奖的小孩子，自从她回到北宅，还是第一次听到龙彦北说这么多话。
见龙彦北能因为给她培育了喜欢的花而如此开心，林轻不禁觉得眼里渐渐有些湿润。
林轻点点头，回以龙彦北一个微笑：“嗯，看了，很漂亮。”
“那……那、那阿轻，喜欢吗？喜欢吗？”龙彦北的眼睛一亮一亮的，眼中的期盼让林轻觉得又暖又可爱。
“嗯，很喜欢。”林轻努力控制着情绪，淡淡地说。
“很喜欢”三个字一说出口，龙彦北脸上已经难掩喜悦，嘴角扬得完全放不下了。
她兴奋地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吃饭还是该放下筷子开心一会，犹犹豫豫地夹了一筷子菜，可刚夹起来就掉到了桌上，顿时挠挠头，不知所措起来。
林轻看在眼里，心里暗笑。
上次她只是说了句让龙彦北在家多休息，龙彦北就手中一抖，夹的方糕也掉了。这次这人竟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这番模样的北小姐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用帕子包着把桌上那块扔掉，又夹起菜直接放到龙彦北的碗里，揶揄道：“多大的人了，还用不好筷子。”
龙彦北愣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林轻已经很自然地继续吃饭了，于是又把目光收回到碗里。
她把那块菜缓缓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越嚼越开心，从中咂出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