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和龙彦北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烧成漆黑、已经坍塌了一半的房子，丝丝余烟从黑乎乎的橼木中冒出，阵风吹过，屋顶烧焦的黑灰随风扬起，迷了众人的眼。

这处院子位于古里巷子，是墩叔之前查到的侯瀚乾和何媚租下的地方。

院子很小，院墙破烂，木门上的门板残缺，门环已经掉了下来，半个铁环埋在土里。院中一个枯井，废弃多年。

听说两人殒命在床上，那木床烧得几乎成灰，尸骸覆在上面，情形可怖。林轻怕龙彦北看不了那脏东西，便和墩叔一起进去了，留下龙彦北在院子里。

往屋里走时，墩叔向林轻说明之前了解的情况：“姨太，据说火是半夜而起，烧了快两个时辰，不止这家，与这相邻的两个院子也都烧了。”

“旁边两户也有人遇难？”林轻问。

“东边那户前些日子刚刚搬走，房子空着，没人住；西边那户有人，但那人是个光棍，给海家的渔船做工，昨晚起火时那人出海了不在家，所以一场大火只是把他家一窝鸡给烧死了，那人到现在也没回来，还不知家都烧没了。”

林轻点了点头，见墩叔走到烧火做饭的土炉边蹲下来，那土炉跟房子一样，全熏黑了。

“姨太，你看。”墩叔从土炉下面扒拉出来一些燃烬的柴火渣，看起来昨晚这个土炉用过，有人生火做饭。

林轻知道何媚以前是不会做这些事，可是离开北宅也大半年了，住在这样的地方，就算以前何媚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生活所迫，她还能像以前那么尊贵吗。

再往里走，房间更是逼仄，虽然已经烧毁，但也看得出屋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见侯瀚乾和何媚被赶出北宅后过得实在落魄。

可现在，不用说他们住的怎样，那两个人竟因为昨夜的一场大火，被烧得没了人型。

两局尸骸都在床上，屋里的味道令人作呕，林轻用绢帕遮着口鼻，刚看到床上那黑乎乎佝偻着的形状，就忍不住想吐。

墩叔赶紧拉住林轻，把她护到屋外。

“姨太，您还是别进去了，这里太脏。”

林轻捂着鼻子，止住再一次呕吐的感觉，紧紧皱着眉。

她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就差一步就能抓住侯瀚乾了，可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侯瀚乾却死于一场大火呢？

这个院子两边都没人住，那起火的地方就只能是这里，这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而起？

林轻想到这么多不清不楚，她忍住身体的不适，低着头再次走进那烧毁的卧房。

见林轻实在执着，墩叔说了几次也拦不住，赶紧跟在林轻身边，帮她挡掉头上因为焚烧而摇摇欲坠的房梁木桩，护着她不受伤害。

屋里确实看不到什么东西了，能烧的都烧了个干净，剩下的一片漆黑。

林轻反复看了几遍，准备离开时，突然觉得脚下踩了什么硬东西，她低头一看，地上似乎有几个散落的东西，被火烘烤的漆黑。

说是珠子吧，那东西不太圆，几个大小差不多，分分散散在地上。

林轻弯下腰，拾起其中一个，手指立刻就被碳粉一样的黑灰蹭脏了。

从屋里走出来，林轻看到龙彦北正蹲在院子的一角发呆，龙彦北的面前是一堆花盆瓦片，那里原本放着稻草，因为稻草着了火，把那片墙也烧黑了一半，瓦片也变成墨黑。

前几日下雨，雨水不大，但连续下了几天，大地已经润湿，龙彦北蹲在墙边，裙摆垂在地上，被泥土弄脏。

“有什么发现吗？”林轻朝龙彦北走去，把龙彦北拉起来，帮她拍了拍裙子。

龙彦北站起身，失落地摇了摇头，反问到：“你呢？”

“里面看不出什么，都烧没了。”林轻回答。

龙彦北垂拉着头，神情落寞，谁能想到一把火把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虽然那侯瀚乾可恨，何媚也欺骗过她，但消逝的终归是两条人命。

再次回到东宅茶清轩，之前欢快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本以为今日真相大白，抓到元凶，可没人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龙彦北回来的路上就始终闷闷不乐，此时坐在龙彦东对面更是一言不发。

龙彦东见妹妹情绪低落，走到龙彦北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虽然那厮没抓到，但他这也是受了惩罚，这事说来还是得怪姐姐，让阿轻和你蒙受不白之冤。”

听姐姐这么说，龙彦北赶紧打起精神，伸手拿起茶壶，把姐姐面前的茶碗满上，说道：“大姐，您别这么说，他们既然要栽赃陷害，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大姐，请您相信我和阿轻，尤其是阿轻，即使离开东宅，她也绝不会做出对东宅不利的事，绝不会背叛您。”

龙彦东微微笑笑，笑容里仍是愧疚，她转头看向林轻，林轻目光依然谦逊，明明受了这么大委屈，从头到尾未埋怨她半句，也没流露半点怨恨之意。

姜城步子轻快地从龙彦东身后走过来，她想去拉龙彦东的手，可摸了摸衣角，最后只是在龙彦东身边蹭了下。

姜城坐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烫了舌头，但还是轻松地说道：“林轻是人小心大，她不会记恨你的。”

话说完，姜城就被龙彦东猛瞪了一眼：“难不成你是说我心眼小？”

姜城被龙彦东瞪得没敢再说话，正好林轻又给她倒满了茶，姜城端起茶杯，到一边慢慢抿茶去了。

这一切都被龙彦北看在了眼里，她和姜城不熟，一天下来也没聊上几句。可是她了解龙彦东是怎样的人，她的大姐往日总是不苟言笑，对外如此，对家里的妹妹依然是一副稳重端庄的样子。

可现在，严肃拘谨的大姐在这人面前竟然会耍点脾气，有这般松弛的态度，龙彦北顿时就看出两人之间的感情极好，对姜城也产生了好感。

林轻知道自己离开东宅之后，东宅一直在寻觅合适的人帮助龙彦东打理产业，可过了快一年了也没有人选，事事都要龙彦东亲自来管，很牵扯精力，东宅的产业也没法扩大。

几个人围炉煮茶时，林轻思考再三，对龙彦东说：“大姐，您看让姜禾来试试，怎么样？”

“姜禾？”龙彦东边问边看向姜城。

林轻点点头：“对，正是城姐的妹妹姜禾。姜禾虽然年纪小，但她对经商这种事很感兴趣，脑子也聪明，她在书堂读书，识字，也懂一些账，我想您不妨带带她，培养一下，假以时日，小禾一定能是个好帮手。”

“阿禾……她……她行吗？”姜城在旁边疑惑地问道，“她就是个小毛丫头……”

姜城还想说什么，可刚张嘴就又被龙彦东瞪了一眼，立刻瘪嘴禁声。

龙彦东说：“林轻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差，东宅现在确实缺人，如果小禾愿意，能来东宅做事自然是好的。”

龙彦东既然这么说了，姜城只有点头听话的份。

龙彦北觉得这俩人可真是有趣，想说又没法说，只好转头看向林轻，而林轻此时也恰好转过脸，和她对视着。

龙彦北抿抿嘴，顿时觉得虎口处被人捏了下，等她再想反手抓林轻时，林轻却已经弯着嘴闪开了。

—

和东宅的误会解开了，东家心情好，北宅整个宅子的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

晚上吃过饭，林轻洗净身子，坐在床边，边用绢巾擦拭半干的头发，边思索白天的事。

投毒这事查得步步艰难，好不容易推翻了燕三的证据，又顺着丁茂胜查到侯翰乾，可线索竟然就让一场大火给烧断了。

林轻懊悔，怎么就没早些把侯翰乾抓来审审呢？侯翰乾真的是投毒案的主谋吗？侯翰乾的身后，究竟还有没有别人？

如果没有这场火，林轻或许都不会想这么多，可这侯翰乾前天没事，昨天没事，恰恰就死在了今天这个关口，她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现在回头看这几个月，林轻发现投毒整件事并不复杂，掩盖得也不深，可是做这件事的人很清楚的一点，是这么简单的勾当也会引起东宅和北宅的裂痕，这说明策划投毒的这个人对龙家的情况十分了解。

龙彦东能力强，为人正派，讲究原则，从不会在经商过程中做手脚。她对妹妹龙彦北的感情虽说算不上多亲密，但感情单纯，在妹妹的成长过程里，这位大姐话不多，也不软，却会适时帮衬，甚至在老太太面前，还会帮妹妹偶尔顶罚。所以这次投毒发生在龙彦东的饲料厂，龙彦东查出事情背后是北宅所为，就算龙彦东心里再气，也会因为要保住姐妹关系而担下这件事。

表面上的姐妹关系保住了，可是因为爱憎分明，龙彦东就再也不会信任北宅，不会信任她林轻了。

头发渐渐擦干，林轻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

她希望自己是想多了，或许主谋就是侯翰乾，侯翰乾也只是为了报复龙彦东不用他，顺便报复北宅赶走他才设了这么个圈套，而这场大火也真的就是意外。

虽然林轻不断告诉自己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误会已经消散，东宅和北宅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但冥冥之中，她还是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林轻想得出神，完全没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默默地注视了她好久。直到油灯灯芯滑进灯油中，光亮被吃掉大半，房间刹那间暗下来，林轻才惊觉夜已经深了。

她一转身，便看到昏暗的房间里，龙彦北孤零零地坐在床那头，脸上可怜兮兮的。

龙彦北半敞着里衣，见林轻终于转过来，她把薄被一掀，带着情绪哼哼唧唧起来：“阿轻，你……你看看我呗……虽然这事，有些遗憾，但毕竟姐姐不再误会咱们了……你……你能不能开心点……看看我……我……我伤……没事了……真的……不疼了……我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