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比想象的大,教学楼长得都差不多,满眼都是白墙矮楼,楚棠费了点时间才找到招生办。
她上楼的时候,一个背着蛇皮口袋的老人堵在办公室门口,嚷嚷道:“俺孙子会读书的很难,中考那么难发着高烧去考试,差几分就过线了哩。”
“不是说那啥子自费生考试难度很低,俺们家东凑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学费,想读你们学校......咋能考不过呢?”
招生办郝主任抱着保温杯,唇上的黑痣随着说话的动作不耐地跳动:“老人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是在质疑我们改卷老师的能力了?”
老头急得满脸通红:“俺不是那意思......”
“好了,我们这是读书的地方,不是菜市场,哄哄闹闹像什么样子!”郝主任用力拍了下桌子:“学校给自费考生出的卷子难度已经很低了,你家孩子考不过我也没办法,别浪费时间了。”
老人心里一急,这么大把年纪,直接给郝主任跪下了:“能不能再给俺娃子一次机会......”
郝主任不为所动,指着门外声色严厉道:“你再赖着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保安!”
老人被吓了一跳,见楼下的保安听见动静看过来,脸色变得惨白,“俺就走,俺马上就走。”
老人走后,楚棠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脚底下沾满泥土的布鞋,站了会儿,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此时郝主任刚嫌弃地推开了窗子,手不停地扇风,试图扇走办公室里那股难闻的猪圈味儿。
听见敲门声,他眯着眼看向门口,先是上下打量了楚棠一番。
他眼神很毒,逢人先看穿着。
衣服看不出牌子,但料子不错,款式大方。
再看外形。
脸上皮肤光滑,没有暴晒的痕迹。
手上没有茧子,不像是常年做农活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位女学生虽然相貌称不上出色,但腰背挺直,精气神十足,一眼就让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郝主任得出了结论。
这是个城里人。
他马上展露出了春风拂面般的笑意,示意楚棠在办公桌对面坐下:“这位学生,你是来咨询自费入学的吗?”
楚棠笑了笑:“对。”
她没客气,坦然坐下了,并直接问起了自己最关注的事:“就是不清楚想要进金岭读书,有什么要求?”
郝主任满意地推了推眼镜。
对嘛,这才是城里人的姿态。
所以说,乡下人要么凭本事考进来,他还高看几分,要么就别倾家荡产的试图闯进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自费班的学生可都是镇上的富裕人家,到时候跑进来惹怒了谁,或者手脚不干净的犯了事。
他们岭高的好名声还要不要了?
哎,金岭能有他这么一心为学校的好主任,真是幸运啊!
郝主任自得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给楚棠详细介绍了情况。
金岭高中作为镇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即使是自费生,要求也比其他学校严格许多,学校老师会按照中考难度出题,自费生考入的线会比通常考试低个百来分左右。
昂贵的学费首先筛掉了绝大部分人。
必须具有一定的学习基础,又筛掉剩下大部分人。
因此自费班常年属于一种招不满人的情况,像楚棠这种开学一个多月才来的很正常。
介绍完了要求,郝主任进入了正题。
语气和善地问起了楚棠的基本情况,中考成绩多少,父母在金岭哪个单位就职等。
面对这些问题,楚棠没有立马回答。
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心里门清。
那大爷的孙子中考都烧迷糊了,都差点考进来,证明平时成绩很优秀,没理由脑子清醒的时候,还考不过更低难度的考试。
说到底,这种单独的考试不算正轨。
考不考得过,还不是这位郝主任说了算?
她表现出一副有难处不想多说的样子:“没参加中考,反正你们不是还要考试?关心中考干什么。”
郝主任十分诧异:“没中考?为什么不参加中考,你家里长辈不管你?”
“问他们做什么。”
楚棠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下巴抬起来一点:“我成年了,没了长辈我自己还做不了决定不成?”
她上辈子手底下还管着那么多大明星,见惯了风波,气势哪是普通学生能比的。
这一眼就让郝主任想起了某次教育局领导来视察的眼神,他心里一动,试探地问了句:“不是金岭人吧?”
果然,面前的女学生想都不想,回答道:“刚来没几天,打算在这边读一段时间。”
郝主任不免放下了茶盖,笑眯眯地说:“哎呀,这个决定很好,我们岭高的老师和教学资源很厉害的。”
结合楚棠说的话,他已经脑补出了这是个和家里闹了矛盾,外面大城市里的任性大小姐,赌气投奔老家的老人来了。
他虽然总说自己城里人,但心里非常清楚,金岭镇只是个发展比较好的小镇,和真正的大城市还差得远呢。
郝主任态度明显殷勤了许多,废话也不问了,直接从抽屉里拿出登记信息的本子,“今天就可以考试,户口本带了吗?我先登记下信息,然后就叫小周老师带卷子过来监考。”
“户口本?”
一直表现得很随意的楚棠脸色微微变了,在郝主任不解的目光下,露出为难之色:“我户口本不在这儿,等段时间才能拿过来。”
迁户口比较麻烦,她户口还在江家挂着的。
郝主任哪知道被自己的脑补忽悠瘸了,还大方道:“小事!这个不重要,先考试,入学后再补充都行。”
楚棠眼神微闪,随口似的问了句:“要是我这次考试通过了,后面表现不好,会不会被开除?”
郝主任只当她指的是成绩不好,心道学校什么时候指望靠自费生的成绩了,还了然地安慰她:“不会的,只要办理了入学,除非你干出违法乱纪的事,学校哪能随便开除人。”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楚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感动地说:“郝主任,你真是个好人。”
城里人说话就是好听,郝主任被夸得心里舒畅极了,嘴上直谦虚:“哪里哪里,这是我的职责。”
楚棠放心了,高兴道:“那什么时候考试呢?”
郝主任也很高兴:“我现在就带你去。”
楚棠虚伪道:“行吧。”
.......
考完试出来,还没到中午,楚棠在郝主任的热情邀请下,还勉为其难在食堂蹭了顿饭。
吃饱喝足后,时间还早,她又去镇上转悠了几个小时,重点了解了一家做乳制品的厂家,叫德兴。
原书中,现在还只是个缺资金的小厂家德兴,在女主江宁投资后,很快因揭发举报另一家陷入食品安全丑闻的竞争对手,从而扩大了名声,自此做大做强,成为了国民品牌。
而女主就借着手里的股份,成了年轻有为的女企业家。
楚棠没进厂里,而是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了一些问题,然后......她什么都没做,去寄存包裹的地方取了东西,就坐着牛老头的车子,回到了宝河大队。
牛车赶到宝河大队时,太阳落了山。
楚棠多给了两分钱,让牛老头直接送到了家门口,等她关上门收拾完大包小包的东西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让她奇怪的是。
到了饭点,楚秋泽还是没出现。
不过她这便宜弟弟本来就和她没达成过一定会来吃饭的约定,不知道小小年纪在外忙碌什么,偶尔会迟到或者干脆不来,也不和她提前说一声。
小崽子很明显对她还保持警惕,兴许人家还有别的投喂点呢,所以才不在她这里住。
楚棠没太当回事,动作利索的,用家里的存货做好了晚饭。洗完了碗,准备看书的时候,就听见头顶上外面骤然下起了大雨。
雨势凶猛,落石似的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瓦片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巨响,好在楚旭夫妻建新房的时候用足了心,屋里头一点风都吹不进来,烧着炕,干燥又温暖。
雨声太大,楚棠又看了会儿书,然后借着暖水瓶里烧好的水,刷了牙,擦干净了脸和手脚,一头钻进了被窝里。
刚开始还在心里背着书,没过多久,楚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梦。
梦里漂浮着书里不同人物的剧情碎片。
其中,就有楚秋泽的。
朦胧中,她看见了一团小小的身影,手环抱着腿,脸上没了平时故作凶狠的表情,蜷缩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却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脸上逐渐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楚棠迷迷糊糊走上去,正要触碰——
女人凄厉的叫声穿破了雨夜。
“......求求你们开开门。”
“我儿子已经高烧了一天,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求求你们,谁家里有车的,送石头去镇里的医院好不好?!我王月娥下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恩情!”
“开门啊!”
“队长......许富!!”
伴随隔壁剧烈的敲门声,楚棠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她惊魂未定地坐了会儿,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推开了点缝隙,透过院墙往外面看去。
听声音是背后王寡妇家的。
石头发烧了?
......
王月娥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手不停地拍门,被门上的木刺刮出了血也浑然不知。
她从一开始的用力嚎叫,到后面渐渐没了力气,绝望地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王月娥这一辈子克夫克子,凡是和她有关系的人都没个好下场。
大队里的人厌恶她,对她避之不及,大半夜朝她院子丢石头,还有二流子在墙根底下说着荤段子话。
麻木,冷漠。
她早就习惯了。
她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只有她的傻儿子石头。
娘俩相依为命,活了下来。
白天石头有些低烧,咳了几声嗽,王月娥没在意,他们这种家境,一些小毛病哪里值当吃药,熬熬就过了。
可没想到了晚上,一向身体强壮的石头突然发起了高热,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怎么都叫不醒。
王月娥这才急了,连夜冒着雨,去找隔壁有推车的人家一家家求助,一户户跪过去。
没人理她。
她的哭声在雨夜里断断续续,浓郁的悲伤情绪弥漫在这片天地里,像是看不过去了,许家传出了许富无奈的声音。
“石头他娘,不是不想帮你,咱们大队靠山靠水,这雨势这么大,万一路上有泥石流咋办?“”
“是啊。”其他人家醒着的人道:“你家傻儿子是命,我们家男人的命就不是了?”
“我看你别哭了,怪渗人的,赶紧回去给你儿子擦擦身,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好了。”
“就是......”
先前睡着了似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醒了。
随着众人的七嘴八舌,王月娥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谁都没有再求,她安静的爬了起来,一声不吭往家里走。
是啊,她知道自己什么命。
克死了亲人,难道还要克死其他人?
要是石头熬不过去这一趟,她就再没了挂念,能跟着一起去了,免得石头路上孤单......
王月娥低垂着头,沉默地走过了许家,没走几步,耳边忽然传来难听的嘎吱声。
楚家的门开了。
王月娥愕然抬头,看见楚棠头发披散着,一手微微拢紧大衣,另一只手撑着的油纸伞遮住了清瘦的身影。
只见她语气平静地说:“走,去你家。”
“我拿了退烧药。”
那一瞬间。
王月娥死寂的心蓦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