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祯将“买”来的字画送到了王英莲宫外的府邸上,原本以为他不在府上,管家却说:“主子在家,姑娘亲自送过去吧。”
得!反正对于蔡元祯来说做都做了,也不差亲手送过去。
她仔细想过了,这件事兹事体大,无论如何都要与江煜说,他脑袋瓜转得快说不定会有什么解决办法。
见到王英莲的时候他正斜靠在软椅上,整个人的状态松弛又享受,身旁还有两个美妾给他捏肩、捶腿。
蔡元祯忍不想,这人在家还挺会享受。
王英莲微眯着眼,对蔡元祯说:“这事你办得不错。”
蔡元祯答:“干爹指派的任务,自然得好好办。”
王英莲笑了两声,随后睁开眼随手指了一下那柄犀牛角骨扇说:“这扇子不错,便送给你了,你拿着把玩吧。”
蔡元祯猛地抬起头,看着王英莲。
这么名贵的东西,就送给她了?还是说,不过是为了拉着她一起受贿而已?
而后者则是施施然地吃着美妾剥好的递过来的柑橘,整个人依旧是一种松弛感拉满的感觉。
蔡元祯垂下了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承蒙干爹关怀,不过如此贵重的东西元祯收受不起,还望干爹收回吧。”
跪坐在软榻上的美妾原本还想要帮王英莲捏腰,却被王英莲制止了,只见他坐正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蔡元祯:“元祯,你是我的干女儿,我送你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心中不必有负担。”
“我既然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做了,便是完全信任了你,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蔡元祯额间冒出了汗珠。
这是在点她不要告诉其他人吗?
还不等蔡元祯想出如何回答,王英莲便继续道:“你们蔡纸能有如今的光辉,我不敢说都是我的功劳,但我想若是没有我,你们蔡家人或许早就不复存在了。”
“你是个重恩情的好孩子,自然也是知道如何好好回报我,若是叫我知道我的好心喂了狼狗,那咱家可也是要生气的。”
王英莲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是好声好气的,但蔡元祯可却觉得这番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将她浇透。
没有王英莲,蔡家满门或许就要被周世玮设计害死了。
没有王英莲,蔡元祯或许就要被玉昭容一直掌掴羞辱。
没有王英莲,蔡纸如何得到陛下亲口御赐“天下第一纸”的名声?
或许他确实坏,但唯独蔡元祯却没有资格审判他。
而且他的言语里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想当年江家全家覆灭便有他一份功劳,如今正是他手眼通天的时候,灭一个区区蔡家,又有何难?
蔡元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展颜一笑,说道:“是元祯不识好歹,干爹可不要生气。这扇子是极好的,元祯拿回去定然要供奉起来,每日感恩干爹的恩情。”
王英莲笑了起来,指着蔡元祯说:“你呀,就是对干爹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何须和我客气。”
蔡元祯笑着说:“是。”
蔡元祯看着王英莲缓缓地从软榻上起来,随后拿了那些字画来欣赏。
他拿起一幅墨竹山水图细细欣赏,还拿到蔡元祯面前给她看,抬眸问她:“你觉得这画如何?”
蔡元祯细细打量,随后道:“此丹青勾勒出了竹之风姿,竹叶疏密相间,有风中摇曳的动态之美。竹根‘咬着’顽石,可见绘画之人想传递的‘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的高尚品格。”
“而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峰之上有一圆刚出的红日格外耀眼夺目,想来定然是作者秉持着高尚节气的同时,也有一颗想要日照高升起的凌云壮志。”
蔡元祯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感谢从前的自己学好了阅读理解,对于这些话可以张口就来。
否则在宫中面对这些人的随地大小考,她可怎么过关呀!
果然,蔡元祯此番话让王英莲十分满意,他点点头说:“不错,你说出了画者的心声。”
蔡元祯忍不住嘴角抽搐,或许画者根本没想那么多呢?但这话可不敢当着王英莲的面说出来。
王英莲又问蔡元祯:“你可知道这画是谁所作?”
蔡元祯在画上又瞄了一眼,没有发现落款,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干爹,恕元祯孤陋寡闻,不知此画是哪位大家所作。”
王英莲轻轻一笑,似乎心情格外好,他说:“这画是一个叫王贞的穷苦书生所作,此人并不有名,算不得大家。”
蔡元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发自肺腑地说:“但这画确实画得栩栩如生,想必那位叫王贞的必定也有竹之气节,或许经年之后,他也能有一番作为。”
王英莲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吓得原本坐在软垫上的那两个女子都跪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蔡元祯也是被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正襟危坐。
王英莲回过头看着蔡元祯,眼神中充满了太监身上特有的阴狠与邪气,他说:“元祯,我早就说过你是最懂咱家的人。”
蔡元祯讪笑,心想,这就……懂了?
随后,她听见王英莲悠悠地道:“咱家从前考秀才的时候,用的就是王贞这个名字。”
蔡元祯听了默然。
原来这个能在吃人的深宫中混迹得游刃有余,前朝后宫人人惧怕的狠厉奸诈之人,竟然也能画出如此高雅的墨竹。
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从王贞变成王英莲?
回去的路上,蔡元祯握着那柄犀牛角骨扇,心中犹豫不决。
最终,她还是掀开了帘子对车夫说:“不必去侯府了,直接送我回去。”
那马夫应了一声,随后转了道。
蔡元祯心中微叹,既然恩恩怨怨纠缠难分,那便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吧。
在这权力纠缠的漩涡之中,纵使蔡元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不能独善其身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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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时候,孙秀荷便来信说要来上京看她,夏初的时候她真的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了。
蔡元祯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打定了主意等他们来的那天一定要到城门口迎接,孙秀荷她们早到了几天,蔡元祯那天回到家看见桌子上放着她最爱吃的茭白炒肉,便知道是母亲到了。
蔡元祯马不停蹄地冲进厨房,看着那个裹着围裙、挽着发髻的女人,顿时泪涌上来,冲上前抱住了她:“母亲……”
蔡元祯抱着孙秀荷蹭来蹭去,孙秀荷手中还端着准备下锅的菜,连忙说:“你这死丫头那么激动干什么,先让我把菜炒完,这油锅火已经很旺了。”
蔡元祯立马乖巧地站到了一边,看着孙秀荷炒菜。
厨房内菜香四溢,孙秀荷站在灶台边熟练地切菜炒菜,有些菜刚一出锅蔡元祯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拿了品尝,烫得牙齿不停打架。
孙秀荷忍不住拍了一下她偷吃的手:“你是在上京那么久都没有吃过饱饭吗?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蔡元祯则是笑眯眯地说:“当然不是,是因为母亲做的饭菜特别好吃,所以我忍不住。”
孙秀荷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对这个女儿她向来无奈。
除了孙秀荷,还有蔡辛一同陪着来了上京。
吃晚饭的时候,孙秀荷说:“你祖父和伯父他们也特别想来,但如今你又管不了蔡氏纸坊,铺子里都得靠他们撑着,那么长时间实在走不开。”
“元宝如今每日都要去书塾,我不想他耽误功课,便也就没让他来了。”
蔡元祯一边吃饭,一边指着蔡辛道:“那这个家伙怎么来了?”
孙秀荷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蔡元祯,说:“好歹是你哥哥,怎么能这么说?”
蔡辛笑眯眯地说:“好妹妹,那我不是太想你了嘛!你瞧着咱们都多久没见过了,你不在澄心堂的日子,真的好无聊。”
蔡元祯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这人一定是贪玩才来上京的,不过看见他死皮赖脸的样子,蔡元祯还是觉得特别亲切。
蔡元祯笑着说:“算了,我姑且相信你的话,改日带你去上京城内好好逛逛,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城市。”
蔡辛激动得连筷子都差点没拿稳,整个人已经处在一种乐不思蜀的状态了。
孙秀荷看着这两个人也是一阵无奈,只能宠溺笑笑,给蔡元祯多夹了一些菜。
晚上,孙秀荷又仔细地将蔡元祯的卧室收拾了一遍,一边收拾还一边吐槽:“我叫你这些果皮吃了趁早扔,还有那些书看完不要堆在桌子上,就你这屋子老鼠蟑螂来了都没地方下脚。”
蔡元祯坐在床上,听了忍不住哈哈笑。
孙秀荷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柜和梳妆台,终于给出了赞扬:“来了上京眼光倒是高了不少,这些衣服料子和胭脂水粉就是比咱们东洲府的好,不过你也得花时间多打扮打扮,不然哪个男人会瞧上你。”
蔡元祯听了在心中暗笑,反正有人就是非常看得上她。
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孙秀荷便忍不住说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又是到上京受过陛下封赏的人,咱们东洲府不少青年才俊等着你回去挑呢,不如我回去帮你掌掌眼,这样等你回来的时候相中便可以直接成婚了。”
孙秀荷说得一脸认真,蔡元祯也决定将自己的情况如实说:“母亲,江煜回来了。”
原本以为孙秀荷会惊讶,谁知道她立即回了一句:“我知道,你刚出发去上京的时候,他回了一趟东洲府,还来咱们家拜访了。”
蔡元祯吃了一惊,这件事怎么江煜都从来没同她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