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县长要招杂吏,且不限男女?我要去。”
孙灵几乎一听孙田曹说完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孙田曹皱眉。“你一个女儿家去做吏?成何体统?”
孙灵淡定道:“县长是女的,而且她也说了不限男女,最重要的是,父,你确定这个县长是个好拿捏的,第一天便用军队攻城威胁你们,不论怎么看,她都是个在必要时不吝于向军队求援,让军队过来掀摊子的人。她会在意望云县会在兵燹下变成什么模样,死多少人吗?”
“那与你去做吏有什么关系?”
孙灵解释道:“望云县必然被她控制,否则她会掀摊子,对她而言,摊子掀了也不过前途受损,于我们而言,摊子掀了却是都不能活。既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像她递上投名状呢?成为她的心腹总好过成为她的敌人。而我是女孩,与她怎么都比阿兄阿弟们能同她谈得来。”
孙田曹陷入思考。
东岛被海国陆君征服设县,各县的县长县丞皆海国指派。
孙田曹在其它县没有人脉,但整个县那么多人家,总有人在其它县有亲戚。
其它县派来的县官都挺正常的,或想着在本地干出一番成绩,升职加薪,或觉得前途无望,一心摆烂,图南却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至少其它县官没有一个第一天便隐含威胁的表示,我干不下去,就喊军队过来掀摊子,我不用考虑前途了,你们也不用考虑活了,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孙田曹迟疑道:“那你去试试吧。”
*
图南在水池里泡了一整日,每一片鳞片都刷得锃光瓦亮,都舍不得化成双腿了。
虽然可以化成双腿,但对鲛人而言还是尾鳍状态最舒服。
思考良久,图南决定将浴池改成自己的书房,就在浴池面试应聘者。
听完图南的打算,一脸慵懒的泡在水里,尾鳍惬意摆动的五郎:“....那我怎么办?”
图南:“什么?”
五郎指了指自己。“你要让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
图南看着惬意的五郎。“你要不将衣服穿上,避避?”
五郎不悦:“我见不得人吗?”
图南摇头。“我担心你介意,但你不介意就不避了。”
五郎这才满意。
于是每个来报名杂吏的人都看到新来的县长一边搂着美人一边面试,十个人至少九个控制不住瞄几眼五郎。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人?
虽然鲛人一族整体颜值比其它族群高,但长白云三大岛有两座岛在过去是海国的疆域,做为邻居,东云岛有不少人见过海中鲛人,是美人,但没这么美的,美如妖孽。
美得跟妖孽似的美人五郎如同所有人不存在一般倚靠在图南身上,手上剥着葡萄,剥一个自己啃了,再剥一个喂图南。
图南一边听报名者自我介绍来擅长什么一边享受着美人递到嘴里的葡萄,每根发丝都透着惬意。
孙灵一边排队一边看着俩人,与旁人不同,她的注意力更多的在图南身上。
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极致的美色。
好像,好想成为这样的人。
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拥绝世的美人。
面试很快轮到孙灵。
图南问:“你擅长什么?”
“我识字,能写会算,还懂农桑稼穑之术、造舟、酿酒....”
孙灵报菜名一样报出一长串技能,有的是的确擅长,有的是只懂一点的半桶水,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被录取,技能如何,录取后再补便是。
“背一下九九乘法表。”
孙灵当场背起乘法表。“一一如一、一二如二....”
图南耐心的等人背完,没有背错,背得也很溜,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接受过教育的人。“你被录取了,明天来官府报道。”
一一面试,到下午时,终于面试完所有人,只录取六十五人,倒不是图南不想录取更多,而是本地的条件太差,能挑出六十五人已是她一再放宽门槛的结果。
“六十五人有五十五名是女子,且多出身本地寒门,你不是要对付本地的豪强吗?”
寒门虽有个寒字,但并非纯粹的氓庶,而是祖上出过高官——只这一点还不算什么,连着五六代没有人做官的家族早就悄无声息的绝嗣了,谈不上寒门,寒门与氓庶的区别是前者的祖荫还没吃光,家族是地方还有一定影响力,后者已经吃空祖荫,即将因为无法娶妻或养不起幼崽而绝嗣——学名豪强,与世家相似,只不过世家是郡级,还没衰落,而寒门是县级,正在衰落,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庶族,再跌落为氓。
但不论这个阶层的处境如何,对做为征服者且缺钱的图南而言,他们都是肥羊。
“是啊,但要对付他们也要有人啊,虽然可以找军队,但军队纪律是个麻烦,掀摊子是很痛快,当地豪族一定死干净,但我的饭碗也不用考虑了。虽然我也没打算长久的干,但在你兵役结束前我都要在这一带生活,有个铁饭碗总好过坐吃山空。”图南解释道。“我研究过瀛洲东部的社会风气,怎么说呢,虽然是短生种常见的男尊女卑社会,但因为风神神话的关系,女人的地位比男人低,但比与同类国家进行横向对比,还没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只是不能像男人一样做官。可有意思的是,因为大户人家的主母要打理商铺、田产等产业,管理成百上千的仆人,而大户人家又是互相联姻,因此他们一边不让女人做官,又一边为女孩提供了一定的教育,起码能写会算是大户人家女孩的基本技能,这方便了我拉一波打一波。”
见五郎疑惑,图南解释道:“他们不搞官序淘汰制,氓庶不接受教育,大字不识一个,文盲率高达九成半。”
五郎:“....接受教育的人这么少,还不让接受过教育的女人做官,他们上哪挑选优秀且量大管饱的官吏?”
“放宽对官吏的要求,你会发现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五郎满脸无语。“你确定是迎刃而解不是慢性自尽?官吏素质低,王权对基层的控制必定以雪崩的速度瓦解。”
“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与泰半人口为敌。”
“与泰半人口为敌?为什么?”
“男人原本只需要与同性竞争,若不男尊女卑,竞争对手除了同性还要增加异性,这谁愿意?”
“可底下人没有竞争,不够分裂,王权如何安全?”
“这倒是个问题,但女性打不过男性,女性需要生育,陆地短生种的生育与我们不同,她们会因为生育而陷入虚弱期,这个时期的她们非常好杀。”图南莞尔。“邻居囤粮,我囤刀剑,邻居是我粮仓。”
“这种做法真的不会导致女性拒绝生育吗?”
“不会,至少目前不会,王朝需要更多人口,女人不结婚生子会被官府强行配对,就算结了婚,只是配偶死了变成寡妇,只要还能生育也得再婚。”
五郎噎住。“他们不是短生种吗?我怎么觉得他们比我们这些长生种还求子心切?”
长生种也有大量催生催育政策,这方面干得最绝的莫过古妖,只要进入发/情期就会被抓起来抓阄配对,为了防止族人逃避,还有专门的部门记录与计算每个族人的发/情期,提前上门抓人,发/情期将近的族人也不允许离开本土。
海国这边的政策倒没古妖那么激烈,或者说走得路子不同。
海国走的是财大气粗路子,只要你生,就给你发钱,真金白银的发钱,生得多还会赏赐爵位。
一名雌性鲛人只要能生出十个以上的幼崽,一名雄性鲛人生出三十个以上的幼崽,国家养你一辈子。
即便是海国治下的非鲛人物种,只要生下有鲛人血统的幼崽,同样发钱,幼崽还会继承另一半血脉的荫封爵位,又因为幼崽年幼,爵位对应的俸禄由其监护人代领。
但与短生种一比,五郎觉得长生种的催生力度着实差远了。
图南点头。“短生种动不动死三分之一、一半乃至三分之二、四分之三的人口,催生力度不够强,人口哪够死的?”
五郎:“....强大的繁衍能力有时也是一种底气。”
反正长生种没一个敢这么搞。
禺京王搞出一个禺京之乱就让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做为禺京王最疼爱的小儿子,箕都不敢为生父一句说好话,甚至在别人用禺京的名字命名那场动乱,别人谈论禺京之乱时,还要点头附和。
折丹王篡位那么顺利,除了功高盖主,也有一部分愿意是死了一半鱼口的事令禺京王与乎民王父子俩失去了民心。
图南感慨。“是啊,死得起人。”
“不说这个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休沐几日?”
“半个月。”
“这么久?”
“我一直没休沐,攒着假,等你来团聚,谁知你....”说到最后五郎再次委屈巴巴。
“我以后一定第一时间去见你。”图南保证道。
五郎收起委屈的小表情。“你忙吗?我们去海里清洁鳞片吧。”
图南道:“再过几日,我还需要安排一些事,安排好了你陪你去海里。”
五郎体谅道:“那好吧,我会等你忙完。”
图南感动的抱住五郎亲了一口。“五郎真好。”
安抚了美鱼,人手也招足,图南开始第二步,修路。
修一条连接县城与临县(临县靠海)的道路,以及县城与山区的道路,方便运输山区特产到县城再到海边。
为了防止胥吏们在执行时跟自己对着干,图南亲自写了告示,修路不征徭役,采取自愿原则,一天一枚贝钱,且管一日两餐,每餐有肉——鱼肉也是肉——从待遇到伙食标准,不仅有文字版,还有图画版,确保每个看的人不论识字与否都能了解到修路的待遇。
第一天,没人来干活。
孙灵向图南禀报时心情极其忐忑,但出乎意料,图南只是叹了口气。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守株待兔不可取,图南迅速调整方案,愿意去修路的人,干活之前先吃一顿饭。
孙灵等新招的杂吏很快在报名处架起大釜,煮起不知道算啥的粥。
煮粥的材料来自官府仓库,官吏们虽然老油条,但库里的物资居然与陆君留下来的账册一致,一样都没少,图南见此将里头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取了出来煮粥。
蔓菁、黍、菽、萝卜、麦....粥的用料极其丰富,但最诱人的还是咸鱼。
图南跟咸鱼不要钱一样在煮粥材料里加了两成的咸鱼。
即便没人信任图南,即便地方的老爷们不喜欢新来的县长,不许底下的佃户、自耕农同县长接触,但咸鱼太香,令人不自觉的围过去。
人群围了很久,却没一个人上前,许久后才有一个乞丐走到孙灵面前。
孙灵的脑袋下意识后仰,对方起码两年没洗澡,味太冲了。
“请问,我可以报名去修路吗?”
孙灵看着对方褴褛衣衫下清晰的骨头,很想说,修路的活都很沉重,你去修路可能一天还没干完就死了,但等了快两天终于有人来报名,孙灵才不管对方合不合适,有人就行。
“可以,先报名,准备干几天。”
“我没名字,大家都叫我小石头,只要给饭吃,干多久就行。”
“那就先给你报三个月。”
孙灵运笔如飞,刷刷记下对方的名字,再递了对方一枚木符。“保管好这个,拿着这个你在工地上才能去食堂吃饭,但工地离这里有距离,你先去那边吃一顿,吃饱了,家里有什么要收拾的也可以去收拾下,之后再回来,我们再带你去工地。”
乞丐半信半疑的拿着木符走到铁釜前,烹饪铁釜的杂吏立刻给他打了一大碗粥,一碗粥半碗咸鱼碎。
乞丐迟疑的接过,见杂吏没要回去,赶紧捧着大吃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大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旋即倒地。
人群哗然。
“怎么了?”
“粥里有毒?”
“看清楚再胡说八道。”图南扒开人群冲到乞丐身前抓起乞丐的手诊脉。
打粥的杂吏女惊慌道。“我什么都没做,粥的用料也没换。”
她好不容易才做了杂吏,有了一份俸禄补贴家里,怎么敢得罪图南?
“你给他打得粥太多了,他太久没吃东西,应该少进多餐,却一口气吃下一大碗,肚子受不了,下次注意就好。”图南掀开乞丐身上的布条,在乞丐肚子上按揉起来。
可千万别死,好不容易开张,人要是死了,她这工作还怎么做下去?
事实证明很多人并不在意食材有没有什么问题,确定真的能吃到咸鱼粥后,立刻有大量衣衫褴褛的氓庶冲上去报名。
这次打粥的杂吏女子吸取了教训,只给人打半碗。
“凭什么他可以打一大碗,我只有这么点?”
杂吏解释道:“他一口气吃那么多现在还没醒,你先吃点,吃完了再来打,可以续碗的,直到你们吃饱为止。”
氓隶看了看衣着整洁的杂役,再看了看在给乞丐按肚子的图南,迟疑的退开,一边吃一边看图南救人。
图南坚持不懈的按揉一刻后乞丐肚子上隆起的高山总算变成丘陵,再掐人中,可算将人弄醒。
“你醒了,下次别这么吃了,命没了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可我从未吃过这么美的粥。”
图南:“....”若粥的食材不是她提供的,她是愿意相信粥很美味这话的,当然,这会她也信,但不是相信粥很美味,而是相信乞丐过去的日子很苦,苦得根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才会觉得那一晚杂烩粥美味。
图南面色如常道:“那更要注意,只要去修路,每天都能吃这样的粥,你要是一口气将自己吃死了,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多可惜啊。”
小石头点头如捣蒜。
图南起身,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没事就好,你家里有什么要收拾的就去收拾一下,有家人的也去交代一下,你是三个月的长工,短时间怕是回不来家。”
“我这就回去跟人说说。”
小石头向图南行了个匍匐的跪礼,这才起身跑掉。
受了跪礼的图南:“....海国没有跪礼。”
看了会报名处,确定没什么新问题后,图南这才离开。
图南一走,氓庶们也议论起来。
“这位县长居然会碰一个乞丐?”
“看着跟之前的城主不太一样。”
“她说的话是不是可以相信一下?”
“会不会只是刚开始这样?”
“就算是刚开始这样,我们现在吃的咸鱼粥也是真的,多吃点,吃得饱饱的,就算她之后不给吃了,这一顿也吃进肚里了。”
“有道理,我再去打一碗。”
城墙根的偏僻角落。
小石头赶紧给到来的图南行礼,图南这次及时伸手将人截住。“海国不兴跪礼,你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小石头闻言赶紧站起来。
图南取下腰间的钱袋,数出三枚贝钱递给小石头。“答应给你的。”
小石头拿着贝钱数了数。“多了三枚。”
“我让你办的事你办得很好,一枚赏你的,还有两枚是让你做另一件事。”
“贵人吩咐,小人一定拼死为贵人做到。”
图南哭笑不得:“不用你拼死,就你这身板打得过谁?你既是乞儿,想来街上的流民都认识,我要你将他们引去修路。”给治安减轻压力,不然治安事件频发,想干啥都难。
“小人一定将所有人都喊过去。”
图南点头。“去吧,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