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并未对罗堰过去的私生活追根究底,鲛人的男女关系之混乱,哪怕海国自身都弃疗了,对个体的私生活唯一要求是:确认崽的父亲是谁。
确认崽的父亲是谁也不是为了方便继承财产,海国的财产继承制太特殊,结婚时,配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不结婚时,父母与子女同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父亲身份地位如何对崽的影响并不大,会出现这一要求纯粹是防止有情人终成直系亲属/兄弟姐妹。
近亲结合容易生出有问题的崽,而且有情人终成直系亲属这种事即便私生活混乱如鲛人也接受不能。
在这种能将国家机器逼得躺平,只求不搞出近亲生崽就行的社会里追究一个鲛人的私生活纯粹是闲的。
图南只在乎罗堰的能力,而罗堰的履历可以证明这点,因此图南果断对陪自己面试应聘者的水曹道:“以后她归水曹司,负责营建我要的水渠网,你以后听她的,跟着她学水利,你学得好,你这个水曹还能继续干,你学不好,就退位让贤。罗堰,你也教教她。”
水曹毫不犹豫的应下。“仆一定对罗堰大家言听计从。”
罗堰笑:“小事,大家合作愉快,我的俸禄呢?”
图南答:“比着我。”
罗堰愣了下。“帝都不会批的。”
“我是县令,从公中拨一笔钱,特招个人员的权力还是有的,但你也要达到我的要求。”
“这没问题。”罗堰说完又问:“县里可有合适的空宅,我与我的鱼崽还在逆旅居住,太不方便了。”
图南看向水曹。
水曹立刻识相的起身带罗堰去找合适的房子。
罗堰做事很干脆利落,效率更高,将东西搬进新房,将鱼崽安排好,立刻去找本地的山川水文记录,结果被告知没那么高级的东西,无语须臾后转身出门去勘测本地山川水文。
图南说不干涉罗堰便是完全不做干涉,一心扑在开荒、春耕上。
忙完春耕,水委的船队再次到来。
“十万只风神鸡雏太难了,我只给你弄到五万只,公母比例是一比四。”
图南看着笼子里毛茸茸的小黄鸡。“那剩下五万只几时能弄来?”
水委一脸愁闷。“很难。”
图南问:“遇到什么麻烦了?”
“燹朝内乱了,我在燹朝的生意路子可能要完蛋了。”
图南愣了下。“燹朝内乱?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燹朝有个将军造反了。”
“将军造反,后勤....呃,燹朝目前的情况武将造反条件好像不错,我记得前些年因为疆域扩张得越来越大,战线越来越长,管不过来的关系,为了方便,燹帝给了武将财政权力。本来有兵,再有钱,造反条件齐了。但燹朝军事极强大,能打的武将众多,只要不是武将集体造反,要平叛并不难,你的生意不至于全黄。”
“可造反的那个将领掌握燹朝三分之一的兵马。”
图南噎了下。“三分之一?他怎么做到的?虽然燹朝对外扩张迅速,但战争也没频繁到让一个人复刻燹文帝的传奇吧?”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让非皇帝以外的人掌握太多兵力,但都说了正常情况,自然有非正常情况。
比如燹朝开国之君燹文帝,燹文帝是皇子,但燹朝开国,一半疆土是他打下来的,因此不论别人什么心情,他都在这个过程中掌握了天下兵马。
但燹朝如今有那种土壤吗?就算有,不存在功高盖主问题吗?
燹文帝没因为功高盖主被宰掉,纯粹是因为他是皇帝亲儿子,又是乱世,等皇帝意识到这个儿子需除掉时已经迟了。若燹文帝不是皇子,哪怕天下还没完全平定,皇帝也得杀了他。
“皇帝给的。”
“这个武将和燹文帝一样是皇子?”
水委摇头。“不是。”
“我记得陆地上是君主独/裁制,且只有皇子才能继承皇位。”
“是啊。”
图南果断道:“你赶紧将你在燹朝的产业卖了,全都卖掉,一样都不要留。”
水委愣住。“你方才不是还觉得只要不是武将集体造反,平叛就不难吗?”
“是我疏忽,我方才没想到会有皇帝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交给一个武将,有这么个皇帝在,这场战争若不能将整个国家拖入地狱,那就太没天理了,这窒息程度简直禺京王再世。”
“禺京王也没干出将三分之一兵马给臣子的事。”
“俩人干的事不同,但目的半斤八两,都是将国家往地狱里推,禺京之乱海国损失一半人口,也不知燹朝会损失多少人口。”
水委转身回船上跑。
图南不由问:“诶,你去哪?”
“去燹朝处理产业。”
水委虽然没停一天,但图南要的东西大多带来了,比如鸡雏。
图南让治下每户人家购两只回去养,公鸡雏两贝一只,母鸡雏三贝一只,下的蛋增加家庭餐食。
氓庶买剩下的建了一座养鸡场,集中养殖,下的蛋给徭役与雇佣的短工吃,能省一点钱是一点——海后批给她的钱虽然多,奈何她在之前的冬季借债太多,债一还也不剩多少,再加上大规模开荒,日子仍旧拮据。
为了让鸡下更多蛋,图南还专门调制了饲料,用鱼骨粉末、贝壳粉末、杂鱼颗粒、糠、菜叶混成饲料喂鸡。
忙着折腾养鸡场与开荒,等图南想起罗堰,还是黑了两个色号的罗堰带着水曹跑来找她。
“你要的水利网络我设计好了。”
罗堰一边说一边将一份五尺长四尺宽的舆图铺在地上。
“这些日子我跑遍了望云县治下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你要的是最大限度节省人力,所以我将毛渠也画上去了,你知道什么是毛渠吗?”
图南点头。“知道,将灌溉的水从农渠输送到每一块田里的临时性水渠。”
“因为你这太缺人,临时水渠太折腾,我们可以做成长期水渠,水渠边还能种点慈姑,渠里也可以养点鱼苗,吃的东西能多点是一点。”
图南看着舆图。“你这舆图上是不是没有干渠和支渠?”
罗堰点头。“长白云岛没有大河大泽,水源除了引河流之水,还可以开山引水,用不着干渠与支渠这种大工程。”
图南看着舆图上密度惊人遍布每个乡里的斗渠、农渠、毛渠、水库,很想说,你这工程量比干渠更惊人。
“通过斗渠从不同河流与山泽里饮水至各个灌溉区块,再以农渠引水至田块,毛渠再引水至每一亩田,如此一来,灌溉所需的人力可以降到半成。同时在农渠的节点的修建小型水库,雨水多时可以排涝,雨水少时可以抗旱,可保望云县无旱涝之忧,平时还可以养鱼,一举多得。”
图南沉吟须臾,问:“修这些需要耗费多少人力?”
“每岁五万人修个十载....”罗堰说着说着,蓦然卡壳。
图南道:“我治下人口加上海后塞给我的包袱,男女老幼全加起来总人口只两万余。”
罗堰:“抱歉,我这就回去调整。”
图南想了想,道:“这份也留着。”
罗堰不解。
“我之前有给帝都上书同丹真通商,也不知谈得怎样了,若是顺利,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会有很多牛。我再从中云岛、东云岛招募帮闲,再加上本地人口,凑个三五万人青壮劳动力不难。”
罗堰:“....那需要很多钱。”
你都这点人了,能有那么多钱?
图南理所当然道:“没钱还可以借,我之前借过,也还了,正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罗堰语塞。
还可以这样?
*
飞廉将一碗煮热的马奶酒饮尽。
虽然鲛人对严寒抵抗力比较强,但同样是冷,草原与深海的冷完全不同,深海的冷是因为阳光抵达不了,海水冰冷,草原却是干冷,冷得风刮在脸上宛若刀割。
飞廉几乎前脚踏上草原,后脚便学会了游牧民的饮食,可着劲往嘴里灌马奶酒。
当然,就算想吃别的,草原上也没有。
游牧民平时没事不宰牛羊,指着牛羊乳充饥,只有冬季草木凋零养不活那么多牛羊,同时食物匮乏才会宰杀牛羊减少消耗并充饥。
但食物匮乏飞廉还能忍,计划没赶上变化却让飞廉无法接受。
她是来找丹真族群的,但曾经统治整个瀛洲南方万里草原的丹真族群早已衰败。
西边还有些转职农耕的丹真族群存在,东边这里,数年前东部丹真最后的政权被灭了。
她拿着数年前的情报来找盟友,找得到人才怪。
“大王孙,丹真已不存,我们何不折返?”
飞廉咽下嘴里的马奶酒,冷冷看着建议自己折返的下属。“丹真不存,草原仍在,我们需要的贩牛马与我们的盟友,是否丹真并不重要。草原上得到游牧民,不论是哪个族群都需要我们的鱼盐铁器,只要他们有需求就会愿意同我们交换。”
草原上不论哪个族群都需要鱼盐铁器,但盟友也不能随便逮一个。
首先不能太强,太强了不会拿自己当回事,甚至比起交换更可能抢。
其次不能太弱,太弱了提供不了一个稳定有秩序的贸易场地。
一番筛选后,飞廉看中了草原上新崛起的柔然部。
调整了方案,飞廉再次带着使团出发。
游牧民不同季节放牧的牧场不同,更不幸的是,游牧民逐水草而居,水文却是一直在变化,再加上各个部落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世代生活于此的游牧部落无法准确谁谁在哪里。
飞廉也不折腾自己,只要见到柔然可汗就行,至于是自己先找到对方还是对方先找到自己,那不重要。
每遇到一个游牧部落,飞廉便会拿出使团携带的鱼盐布匹珍宝——原本为丹真可汗准备的国礼,极其丰厚——同对方交易牛羊马匹,同时放出消息。
海国需要大量健牛,数以百万计的健牛。
“没有牛也没关系,我们也需要羊皮,同样多多益善。”就算海国位于温带的人们冬季消耗不完也没关系,可以贩给其它温带国家,不是谁都有鲛人这么好的海运条件,不论什么货物都能将运输成本压到最低,有这条件不好好利用未免对不起自己。
消息放出去,没半个月便传遍了整个东部草原,每个游牧部族都听到有个愿意用鱼盐铁器换健牛羊皮的财神来到草原的消息,每个部落都派了人来。
飞廉见到了草原上所有有头有脸的部族的使者,担任使者的不是首领便是首领的子侄兄弟,这些人带来的从人以及牛羊硬是搞出了一场临时的草原盛会,所有人载歌载舞、赛马、打猎。
人群的聚集也带来了更多资源,飞廉的伙食上升了一个档次,从每天吃牛羊肉变成每天能吃到粟饭。
第一次吃到粟饭时飞廉是茫然的。
不是说草原上是游牧社会吗?怎么还有粮食?
难道是商人运来的?
不能啊,从农业区跑来大草原可不是短途,若是运粮食,那能赚多少钱?对商人而言,少赚就是吃亏。
大抵是飞廉的表情太茫然,因为同草原经常做生意而被雇为向导的鲛人商贾向飞廉解释:“草原上也能种一些耐旱的粮食作物,只是收成会很差,而近两百载皆温暖期,气候非常温暖,农业生产大增,即便是草原上也一样,能种植的草场与产量都增加了。”
飞廉道:“温暖期的农业产量再增加,产量也比农耕区底下,不然游牧民不会温暖期仍旧南下侵扰。而且草原这环境种地,需要付出更多汗水,还要防强盗,收获却远不如农耕区,农耕区农人的寿命都那么短,草原上的农人又能活多久?不对,这种酷烈环境下的死法,草原上的农人怎么死绝的?”
向导:“草原上种地的农人都是奴隶。”
“可奴隶制对人口消耗是最惊人的,任何国族施行奴隶制,都会落入人口出生速度跟不上奴隶死亡速度的困境。”飞廉道。
在先嗣君被废前,她也曾被海皇折丹抱在怀里教导,她记得有一年有人给折丹上书,效仿陆地上的奴隶制,然后上书之人被折丹下令斩杀。
她很奇怪,折丹虽然待官吏严苛,但很少直接下令斩杀,再怎样也会走个法律流程。
见孙女疑惑,折丹抱着孙女解释了原因。
奴隶制利润非常高,但它有个致命的缺陷:奴隶死亡率高且死亡速度快,在能对外抢劫获得大量奴隶时还好,一旦因为外部变强能抵抗抢劫或外部变弱后生不出更多人口,无法再对外抢劫大量人口,奴隶主对奴隶的人口需求必然转为对内,最终指向鲛人。可鲛人是长生种,短生种搞奴隶制,待奴隶制消耗太多人口,出生人口跟不上死亡人口时崩盘,很容易恢复人口,而长生种....出生人口超过死亡人口等于自灭全族。
陆地上的短生种可以肆无忌惮的搞奴隶制,是因为即便民族不同,种族也相同,统治者可以无所顾虑的谁好用就用谁。但海国皇族不行,海国皇族与陆地物种的生理差异在那摆着,这份差异肉眼可见,这使得海国皇族永远没法如用同族般用陆地物种。
奴隶制必然瓦解海国皇族的统治。
飞廉很好奇,游牧民怎么解决奴隶制这一困境的。
向导:“游牧民每岁南下打草谷,除了抢钱粮财帛,也抢人口。”
飞廉懂了。“但被抢的奴隶多了,总有融入草原的,一代一代下来,草原上的居民还是原来的?”
向导不确定的回答:“大概不是。”
飞廉看着向导。
“在瀛洲的风神传说中,风神远古时飞到草原,看到是六臂的天吴在草原上放牧种植。”
飞廉:“可这一路走来,我们就没见到几个天吴。”
见到的游牧部落大多是夫诸族,天吴也有,但堪比稀有生物。
向导:“大草原北方的农耕文明便是夫诸族创造。”
飞廉哭笑不得。
所以草原上的原住民是搞奴隶制搞到自己变成少数族群了?
不知道海国诸王有没有见证这个过程,若是有,那就难怪海国如此排斥奴隶制。
谁家搞奴隶制的目标是将自己的族群变成少数族群?
粟饭与羊肉做的手抓羊肉吃到第三天时,飞廉见到了柔然可汗。
虽然草原并未如丹真鼎盛时般统一,但柔然也是大部族,可汗亲自前来,诚意不可谓不足。
尤其是柔然可汗不仅自己来,还带了一名美貌异于凡人的儿子。
热闹的叼狼大会上,柔然王子一举夺魁,将胜利者的奖赏献给了飞廉。
虽然在海国也有美貌异于凡人的美人,但那些美人一半与自己有血缘,睡不了,陆地上的美人就没血缘顾虑。如今美人自动送上门,不睡白不睡,飞廉毫不客气的接受了美人的赠礼,享受美人的殷勤服侍。
在飞廉笑纳美色后,柔然可汗很快单独宴请飞廉,表达与海国通婚的意向。
语噎片刻后,飞廉委婉表示,海国的至高权力继承制不是纯粹的血缘继承制,而是公卿通过与皇族联姻成为海后获得最高权力,皇族与外族通婚这种事,满朝公卿都不会答应的。
柔然可汗哈哈道:“海国曾君临瀛洲,我亦听闻过海国的继承制,但据我所知,海国并非所有皇族都有皇位继承权。海国有鱼盐,柔然有牛羊,我们不结为亲家,太可惜了。”
飞廉笑着举起酒杯:“固所愿不敢请尔。”
酒过三巡,飞廉才想起一个问题。“不知可汗是准备嫁女还是嫁子?”
柔然可汗反问:“不知海国出的人是男是女?”
“都可以,但不论是男是女,鲛人都难以适应陆地上的生活,希望可汗的子女随在下前往海国。”
“那是自然。”柔然可汗笑道,旋即向飞廉介绍起可敦(游牧部族王后)的女儿。
飞廉含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