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兵船不同于商船,商船每到一地都会停留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出售带来的货物,购入当地土特产,运兵船不做任何停留,接了人就走——接人时也不需要等待,上船时间早就通知了各地,新兵们都已提前在码头等待。
因此运兵跑得很快,只月余便从南半球跑到了北半球的文鳐北岛。
下船后众人并未立刻进入军营,而是先被安排进一座隔离营,将坐船时重新长出来的毛发剔干净,并用加了石灰的热水清洗身体,身上的衣服与携带的所有物件都要煮一遍。
椿对此没什么意见,望云县靠海,也有码头,县令对所有外来商人都有这么一番安排。
检查商船有没有老鼠,船上的人只要下船,就必须剃光毛发,用热水清洗一遍身体。
这么折腾自然不是无聊,而是为了防疫。
隔离营比望云县客气多了,望云县提供的剃光毛发与热水服务都是付费,隔离营却是免费服务。
虽然是隔离营,但日常生活与军医并无区别,每日都要进行至少三个时辰的军事训练,并要求熟背多达七万余字的军纪军规——当然,后者不要求一下就会背,但要求三年内倒背如流且能默写。
军中伙食甚佳,且一日吃五顿。
早早餐固定吃三枚鸡子与时令蔬菜(冬季吃菘菜和藕),咸鱼、蒸鱼、豚肉则是轮换。
早餐固定两枚咸鸭蛋与时令蔬菜,咸鱼、蒸鱼、羊肉、鸡肉进行轮换。
早午餐,固定两枚鸡子与时令蔬菜,咸鱼、蒸鱼、烤鱼、豚肉进行轮换。
午餐,固定时令蔬菜与时令水果,咸鱼、蒸鱼、烤鱼、羊肉、牛肉、豚肉进行轮换。
晚餐,固定时令蔬菜与时令水果,咸鱼、蒸鱼、烤鱼、羊肉、牛肉、豚肉、鸭肉进行轮换。
训练表现优秀,最先完成训练任务,还可以吃到膏脂丰厚的肥肉。
椿感觉自己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每天都吃得非常享受,除了喝得有点不太习惯。
军营里不喝熟水,熟水烧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燃料,文鳐北岛的大营有二十四五万军队,若都是喝熟水,文鳐岛上的树木一株都留不下,因此文鳐岛从军营到城邑都不喝熟水。
不喝熟水,但也不能喝生水,除了部分干净水源,大部分生水喝了轻则生病,重则没病。
军营提供给军卒的干净水源比较特别。
椿到来时是文鳐北岛的冬季,气候寒冷,来自热带的椰子可以保存更久,因此军营每日不限量提供军卒椰子。
想喝水,自己去放椰子的地方拿刀剖椰子取水,取水后的椰子扔进竹筐里,庖人会将里头的椰肉取出来与谷物一起煮熟做为军卒的主食,椰核可以炼油,椰壳可以用海水沤取纤维制作椰绳。
椿出于好奇询问了管理新兵们的军官,军营每日要消耗多少椰子。
“文鳐大营的话,每日一百六十万左右的椰子,你也别嫌弃椰子,咱们这也就是冬季喝椰子汁,热带军营那边可是终岁喝椰汁。”
“那咱们其它季节吃什么?”
“春季喝乳酒,夏季吃瓜和梨,秋季吃葡萄与苹果。”
椿佩服,军营这是能不消耗燃料与水源就一点都不消耗呀。
隔离训练持续一个月,确定新兵们身上足够干净,没有携带什么疫病,新兵们得以离开隔离营地,前往大营。
根据隔离营地时的训练成绩,椿被分配成为一名轻骑兵,新兵的伍长由新兵自己挑选,因着椿在隔离营地时的优异成绩(别人都打不过她),毫无悬念的成为伍长。
轻骑兵的兵种俸禄最高八百,但椿只是新兵,因此只加两百。
大营的生活比隔离营地更充实。
隔离营地里每日除了往死里训练便是学习军纪军规,大营除了往死里训练,还有比赛。
每月2、11、18号,军中会以伍(一般六人)为单位进行军事演习,更准确点说,是让军卒以伍为单位拿着处理过的训练用武器进行实战,赢家可得到二十枚九品珠。
每月7、21、25号,还是军事演习,但这次的单位变成了什(三十人),赢家奖励也更多,二百枚九品珠。
每月15号则是以曲(一般百五十人)为单位的军事演习,赢家奖励两千枚九品珠。
每月30号则是以部(一般六百人)为单位进行军事演习,赢家奖励一万枚九品珠。
除此之外,每隔两个月进行一次裨(一般四到五千人)单位的军事演习,赢家奖励二十万枚九品珠。
每隔三个月进行一次军(一万两千五百人)单位的军事演习,赢家奖励八十万枚九品珠。
海国将根据个头与成色将珍珠分为九品,九品珠约米粒大小,在望云县的市价是十二到十五钱一枚,据码头的商人说,珍珠出售到远离海洋的陆地,还能翻很多倍。
在文鳐岛当然没那么贵,一枚的价值在十钱左右,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海国对军队的大方。
自然,重赏也有重罚。
赢家吃肉,最后一名的输家若连续两次拿到倒数第一,就得卷铺盖退伍,名次连续五次稳定下降,也得卷铺盖回家,连续五次没有退步但也没有进步,不用卷铺盖回家,但也有惩罚。
椿的日常立时从往死里训练变成往死里训练还要绞尽脑汁的保住自己与上级的名次——海国开人是以演习时的军事单位开人,军、裨、部、曲、什,每一个的下级都有她这个伍,若不想被开,不仅得她自己争气,不被淘汰,上级们也得不被淘汰。
更火上浇油的是奖赏。
第一次小演习(以伍为单位),椿带着自己的伍利落的捶翻三个敌对伍,夺得胜利,得到二十枚九品珍珠。
旋即发现代表海皇与海后来赏赐军队的使者只负责将珍珠发给伍长,一伍六个人要如何分配这二十枚珍珠,使者不管。
椿看着珍珠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分配这二十枚珍珠大概也是一种考核。
虽然很想自己拿最多的珍珠,但椿的理智制止了她。
她不是只在军队混今天,而是要在军队混很多年,未来还有无数场演习,真那么干了,她下次就别想赢了。
一番思考后,椿自己拿了两枚珍珠,五枚珍珠分给了出力第二多的军卒,四枚分给出力少但出谋划策了的军卒,剩下九枚由最后三人均分。
对椿的分配结果,同伍军卒皆无异议,或者说,众人唯一的异议是做为出力最多的人,椿是不是拿太少了?
但一来自己占了便宜,二来椿坚定表示,这次能赢全赖大家倾力合作,并一一列举出每个人的功劳,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拿两枚珍珠就够了。
于是分配方案就此达成。
效果甚佳,第二次小演习时椿一伍再次顺利拿到第一,并留意到第一次小演习时一些伍表现优异,但事后的珍珠分配没做好,再次演习时,军卒们十分懈怠,成绩一落千丈,遭到训斥。
然,做为伍的指挥者,她能控制伍的成绩,却无法保证什、曲、部、裨、军的成绩,一方面是别的队伍也有人才,另一方面则是,她不能保证自己的提议被上级采纳,上级也有上级的考量,在意见产生分歧时,大部分人更相信自己的意见,但有时结果会证明上级是对的,也有时结果会证明椿是对的。
运气成分非常大,且越是大规模的演习,运气成分就越大。
人太多了,没有人能做到纯粹的如臂使指,各种意外因素层出不穷,比得就是谁遭遇的意外因素少,谁被意外因素拖累的脚步多。
更令人痛苦的是,大大小小的演习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日常压力重得人喘不过气。
入营半年后,又一场季演习,但与之前的季演习不同,这一次从演习开始便有无数没见过的新面孔在围观。
椿从老兵口中得知,这些新面孔都是海国各个边境的边军派来的使者,来此挑选新兵。
只要在大营接受训练的时间满三年,便可编入边军,但具体进入那支边境,取决于使者们——若是被多个使者看中,那军卒便可自行决定去哪。
因此这一次的季演习中,各军表现得非常卖力,尤其是训练满三年的老兵。
各个边军的待遇是差不多的,但跟的将领不同将决定未来的生还率。
如此背景下,这一场季演习格外激烈,意外事件也更多,演习结束后统计伤亡,竟有百余人死亡,快赶上过去半年所有演习里的意外死去的人之和。
椿所属的军没得到第一名,但也没垫底,而是中游,没赏赐,但也不会被淘汰,却也不紧张,至少椿不紧张。
训练期满三年(非常时期满两年也行)的老兵才会被挑走,她才半年,不在被挑选的行列。
使者们一番挑选,最终挑走五万八千名老兵。
当然,并未马上离开,之前的季演习后,各军各回各家,去享受每个月唯一一天的休沐,这一次因为有大量袍泽要离开,因此军营给了三天休沐,让分别的众人好好聚一聚。
数十万人因此离开军营涌入周围城邑的酒肆喝践行酒。
一边吹拉弹唱跳舞一边喝酒,约定来日边境再会,喝得昏天黑地很开心,醒来后看一眼账单,肉疼加眼前发黑,只恨自己还没醒。
临别的践行酒,自然不能喝掺了酒的水的酒,喝的都是没掺水的酒,但帝都物价贵,哪怕是最低档的不掺水的葡萄酒,也是五百钱一斗。
二十几万人一口气喝掉了的四十三万斗酒。
钱由所有人均摊,椿掏钱掏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稍微治愈点的大概是,休沐回军营时,新一批新兵补充了进来,共计六万人,椿因为过去半年的优异表现,被分到二十五名新兵,升为什长。
伍长的俸禄只加二百贝,但什长加五百贝。
俸禄涨了三百贝,令椿感觉心肝脾肺肾没那么疼了,同时意识到一件事:老兵的离去也是自己升职加薪的机会。
下一个目标,曲尉。
曲尉的俸禄可是加两千贝。
*
嗖嗖嗖....
长矛如雨。
被氓庶驱赶引诱到一起的众多鳄鱼被长矛刺穿,毙于水中,很快染红大片河水。
“没意思。”
交王长庚不开心的将长矛扔在地上。
摇光无奈问:“大王又有什么幺蛾子……啊不,是什么问事?”
“这样狩猎一点意思都没有。”
摇光不解。“不是大王自己说想打猎的吗?”
交王长庚黑着脸看向图南。“我是说想打猎,但不是这种打猎,她也没说答应我打猎是让我来这给你干白工。”
图南纠正:“不是白工,鳄鱼皮没少分你,鳄鱼肉你也没少吃,你想打猎不就是因为俸禄不够养你的美男们,想开源吗?”
“但这不是我要的打猎。”
“你想像陆地贵族那样打猎?也不是不行,但现在不行。”图南道。“再过两个月雨季就要到了,这些毒虫猛兽不清理,等雨季来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没有多余的人手陪你打猎玩。等雨季结束吧,雨季结束了,我让一部分氓庶陪你打猎玩。”
这家伙想打猎也不是什么坏事,长洲这地界兽多人少,这家伙只要猎的是猛兽,都对氓庶的安全有好处。
待最后一头鳄鱼也被杀死,这一次的狩猎结束,氓庶在军卒的护卫下将水里的鳄鱼拖上岸,剥皮抽筋,肉下锅煮汤。
虽然打猎很无聊,但鳄鱼汤很好喝,交王长庚的哼哼唧唧总算少了些,还有心情同众人分享起帝都的趣闻。
“你们知不知道我那个王孙犹子又做了什么?”
图南捧哏:“他又做什么了?”
交王长庚乐呵呵道:“他那个崽的母亲出局了,阿母阿父让他不要再带着鱼崽听朝,但他不肯,就是我行我素,走到哪都要带着那名鱼崽,阿母阿父快被气死了。”
图南疑惑:“没收拾他?”
“罚他俸,降了他一级爵位,都没用。”
图南讶然。“这么任性?不愧是独生子继承人,底气深厚。”
只要不是褫夺继承权,不论怎么罚王孙扶摇,他失去再多都只是一时失去,以后都会回来,而褫夺继承权,抱歉,他是独生子继承人,想换个继承人也得有候选。
“是真爱。”交王长庚莞尔道。“真不愧是他父母亲生的崽,就是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重蹈五兄的覆辙。”
图南与摇光皆疑惑的看着交王长庚。
图南好奇的问:“什么覆辙?”
交王长庚解释道:“我忘了,你们不知道这事,五兄以前和渐台相爱,渐台就是他那三个私生子的生母,本来都开始筹备婚礼了,但三兄死了,阿母让他与南河结婚,与南河结婚就可以成为嗣君,他选了嗣君之位。渐台见此也没闹什么,只是要和他分手,但五兄不答应啊,便将人软禁了。不过渐台也不是吃素的,找到机会捅了他一刀,趁他重伤时逃了。”
图南道:“这是既要又要啊,但都做出了选择,做出了选择也就罢了,明明能好聚好散,偏要如此对待被舍弃的爱人,太没品了,活该被捅,没被捅死还挺可惜的。”
交王长庚笑道:“你庆幸吧,他要死了,你信不信阿母能让南河与七兄再婚?阿母与阿父一共就四个儿子,二兄被流放,五兄若死了,可找不到七兄以外的儿子与南河结婚。”
图南立刻庆幸道:“嗣君没什么事真是太好了。”
庆幸完,图南又问:“那渐台如何了?没被抓回去吧?”
交王长庚摇头。“没有,刺杀嗣君可不是小罪名,五兄为遮掩此事耗费不少时间,趁着这个窗口她逃去了陆地,五兄一直派人去陆地上寻找,至今没找到。”
图南托腮:“说嗣君深情吧,确实深情,就是有种肉糜里吃到老鼠屎的感觉,让人想多捅他两刀,希望王孙扶摇来日不会如此。”
交王长庚想了想,道:“那你还是祈盼五兄与南河再生一个吧。”
冲着王孙扶摇如今干的事,除非未来他被废了,否则他绝不会放手。
“那就祈祷陆君与嗣君再生一个。”图南真诚的在心口画了三道波浪线。“海神在上,请保佑陆君与嗣君一定要再生一个。”
摇光一脸一言难尽的轻咳了一声。
交王长庚笑道:“差点忘了,摇光你是六郎的陪读,你有机会还是劝劝他吧,既然他喜欢的情人已经从下一任陆君的竞争中出局,他再这样下去,对他自己对他的情人都不是好事。海皇的私生子虽然不能继承皇位,但也可以封侯,并不会过得差,反倒是他这样折腾下去,不论他未来的海后是谁都很难不对他的鱼崽和情人做点什么。”
摇光礼貌的微笑。
她也想让王孙扶摇冷静点,但王孙扶摇就不,那家伙坚定的认为,爱一个人就要给最好的。
权力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所以他一定要给最爱的情人与情人生的崽。
若棠不能成为未来的海皇,那就意味着,棠以后要看同父异母的弟妹的脸色生活,王孙扶摇拒绝这样的恐怖未来。
棠必须拥有最好的,即便未来他与其她人有崽,也得同父异母的弟妹看棠的脸色生活,生杀予夺掌控在棠的手里,而不是棠看别人的脸色生活,生杀予夺掌控在弟妹手里。
虽然这家伙说的是实话,参考强梁,明明父亲也曾是海后,是折丹名正言顺的配偶,但因为被箕取代,强梁从婚生子变成了不尴不尬的私生子,如今折丹活着,他自然拥有荣华富贵,但折丹去后,强梁是大鱼大肉还是吃糠咽菜取决于同父异母兄弟的良心。
大部分人认可吃糠咽菜的未来,原因无它,折丹给强梁的封赏太多了,下一任海皇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找借口削去强梁大部分封地食邑,最多给强梁留下三成——话说回来,若能留下三成也不算吃糠咽菜,整个海国,食邑超过五千户的列侯屈指可数。
图南道:“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王孙扶摇想犯糊涂,情人还不一定配合呢,好比渐台,她就一点没配合嗣君的深情,没一刀将人捅死都不知道是怕七王子上位还是念旧情。”
嗣君屏翳是狗东西,但狗东西再狗也还是个人,七王子星纪可是类人生物。
交王长庚赞同。“有道理。”
摇光的神情更加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