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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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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雨雪漫天。

“你别多问,只要把货送到原郡北郊外的槐安村,你们祁将军自会派人去领。”崔环说这话时,风雪急急,遮蔽了他的表情。

他搂过赵知舟的肩膀,两人头对头低声嘀咕:“这可是个好营生,一趟这个数。”伸手比划的时候,兄弟俩的贪婪表情尽数被他收在眼底。

“你们兄弟俩呢,好好干,干个三五年,便能攒下一笔丰厚家业,到时候就可以离开边关,去中原买上万亩良田,下半辈子就能做吃喝不愁的富贵老爷了。”

也不知是皑皑白雪更亮眼,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更惊人。

赵知舟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但他知道,有了这些,他和弟弟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在边关受苦了。

“你们做了几年?”

章麓的声音再次将他扯回现实。

赵知舟混沌的脑袋清明了短暂的一瞬,又陷入了无边的幽深之中。

他喉间滑动一下,声音宛若被狂风撕扯的破旗:“五年……”

“东西都送去哪儿了?”

赵知舟张了张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将那个地方,吐露了出来:“吐谷浑。”

“赵晚舟呢?”

“我不知道……”赵知舟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已是雄途末路,声音带着对死亡的恐惧,“他被崔环藏起来了,我不知道在哪儿,我也想知道他在哪儿……”

章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闭上眼跪坐在地上。

被黑布包裹的房屋灯火灰暗,犹如章麓前世在京城那充满谎言的短短二十年。

赵晚舟,这个前世李谨焕的钱库。

当年明明有过怀疑,为什么会在李谨焕的花言巧语下放弃探寻呢?

明明离真相已经那般的近,却因为想起李鹤霖,想起他对弟弟的情意与信任,误了终身,害了家人。

她扶着桌子,一点一点站起来,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待她行至门口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句拼尽全力的“对不起。”

章麓扯着破了口子的嘴角,却怎么也给不出一个回应,哪怕是假的。

她打开门,看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鹅毛大雪,平静道:“这句话,还是留着到地下给枉死的六十万百姓说吧。”

言罢,她走出屋子,在章启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离开了兄长曾经的家。

一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赵知舟努力抬起头,朝着打开的大门向外看去。凛冽的寒风在咆哮,席卷着羽毛般大小的雪花冲进幽暗的房屋。

他转动着眼珠,盯着黑暗中唯一的雪白,身体逐渐僵硬,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后悔吗?或许,但人永远只会后悔被发现,却不会后悔之前的选择。

院外,章启将章麓抱进刚刚准备好的马车,里面放着暖炉和汤婆子。可再暖和的地方,也融不化心中堆集的风雪。

“你打算怎么办?”章启问。

他不打算越俎代庖,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妹妹如今还能活着,是被探寻真相的一根细线牵着,他绝不能让这根线断了,他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位亲人的痛苦。

“我们守在北境太久,是时候向外扩张了。”章麓抱着手中雕刻着蝙蝠纹样的汤婆子,声音淡漠如水,“章氏的大同商号要走出去,不再拘泥于幽云十六州,我要它跨过黄河,越过长江,我要这天下所有的消息,再也瞒不过我的耳目。”

“你要从商?”章启诧异。

章麓摇头:“商号只是迷惑外人的假象,我要重建解语楼!”

传说解语楼是第一任虞庆侯章猎风所建的情报机构,在他去世后,霄云女帝晏清姝的子侄永惠帝忌惮其声势,下令拆除焚毁。

但只有章家人自己知道,解语楼是霄云女帝一手建立起来的,它最繁盛的时候就是霄云女帝在世的时候。霄云女帝去世后,她的君后裴凛假死离京,携带解语楼的令牌来到了范阳,亲手交给了章猎风。

解语楼在范阳重新扎根,却一直隐在暗处。

如今,是时候将它抬于人前了。

章麓:“三哥,我要见神花长公主。”

幽暗的牢房里,吐谷浑的神花长公主狼狈地坐在发霉的茅草上。

即便身陷囹圄、伤口累累,即便发丝凌乱,不复以往光鲜,但人们依旧能从她仰望窗口的侧颜,窥得她一两分绝世容颜的影子。

章启打开门走了进来,待所有狱卒出去,左右无人时,神花长公主才将自己的视线,从手掌大的灰蒙天空中移开,落在章启冰冷的眸色上。

章启一把拽起她的衣领,将她拖出牢房。

地牢的大门骤然被打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刺一样的雪呼啸而来。被冷风一刺激,拓拔玉兰瞬间清明。

她抬头望去,黑压压的重骑伫立在两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滔天怒意,恨不得扑上来将她撕得粉碎。

最中间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拓跋玉兰一眼就认出来,是上个月,虞庆侯送给章麓的生辰礼物。

车架上还有她儿子元逯亲手雕刻的鸾凤纹。

那一刻,属于儿子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眼前。

她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头,为他扫落雪片,却毫无意外的穿透了他的身体,扑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章麓掀开厚重的车帐,快步走下来,径直来到拓跋玉兰的面前。她背靠着风雪,将御寒的兜帽取下,露出一张满是糟污的稚嫩脸庞。

她将怀中的幼狼放下,走下阶梯。

拓跋玉兰从地上爬起,想要透过被血糊住的双眼,看清眼前姑娘的模样。

她虽没见过她,但她从儿子的口中听说过,这是一个调皮伶俐、聪明可爱的姑娘。

儿子喜欢她。

可如今,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掩住了她的开朗,刺目的伤口划破了她的阳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没有欣喜与快乐,只有浓重的仇恨与厌恶。

“你师父是祁若兰,繁花素手,剑比天下。你也因此被封为神花公主,掌十万神花军。”

神花长公主眸色微动,暗暗猜测她的来意。

“二十年前,我父亲与她曾是同门,因而对她的弟弟祁中岳也极为照顾。那时候吐谷浑与中原交好,每年献马一千匹,祁若兰收你为徒,也算是对两邦友好往来的证明。”

章麓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面容隐藏在黑暗里:“二十年前,她弟弟因她而活,二十年后,她的弟子也因她未死。拓拔玉兰,章氏不是不能杀你,但你活着远比死去更有价值。”

章麓半蹲着身子,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弯曲脖颈看向自己。

“你师父死在了古马坑,死在了你亲侄子的乱箭之下。要我说,她这一生着实窝囊,二十年前为弟弟卑躬屈膝,二十年后还因为你这个白眼狼而万箭穿心。”

拓跋玉兰瞳孔颤动,想要开口,却被紧紧钳制住颌骨。

“她本以为你对她是真心,谁知道皆是假意。此番造成北宁关劫难的罪魁祸首是谁,你难道不清楚?不,你最清楚,可你无能去阻止,即便你拥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万神花军,依旧阻止不了你兄长膨胀的野心,被他当做棋子送来北境。你如今身陷囹圄,你的神花军在哪儿呢?只怕已经尽数落入吐谷浑王的口袋了。”

拓拔玉兰的呼吸一窒,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收拢,十指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鲜红血痕。

“祁中岳打开了北宁关的大门,令回纥人的铁骑长驱直入。弯刀割破了你丈夫的喉咙,利箭射穿了你师父的胸骨,无数曾经对你友好的面庞在咽气前,被回纥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五原郡沦陷,你儿子拼死救你出去,他是你与元暮叔唯一的孩子,因着他带来了大梁的技术与谷种,改革了吐谷浑的税法,所以在吐谷浑的声望比两位王子都要高,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下一任吐谷浑王。可谁都不知道,吐谷浑王嫉妒你,嫉妒得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他又怎么会允许一个留着你血脉的孩子,继承他的王位?”

章麓垂着眼眸,目光满含蔑视:“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拓跋玉兰的身体一抖,咬着牙想要开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残喘。

“你的儿子被你的侄子绑在马后,从五原郡拖到古马坑,一路上淌着血,被丢进坑里的时候,血都流干了,却还要遭受回纥人马蹄的践踏!若是我现在放你去给他收尸,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从那三万人里,将碎成一摊烂肉的他拼凑出来。”

拓拔玉兰面目狰狞,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章启游刃有余地一把按下。

“你痛苦吗?怨恨吗?想报仇吗?我只会比你痛苦万分,比你怨恨万分,比你更想杀了你的哥哥,你的侄子,还有祁中岳!你没亲眼见到至亲之人死去的过程,可我见了,你觉得我能原谅你吗?但凡你当日有三分骨气.谋.权.篡.位,今日这份苦楚便永远都不必受着!”

拓跋玉兰瞠目,惨白的脸上浮现出森然的笑容:“我没有背叛任何人,不该如此……”她的声音颤抖,却撼不动章麓碾压她尊严的决心。

前世,神花军成为了吐谷浑的神兵利器,以滚滚洪流之势吞没了河西以西的所有土地。令上千万的百姓成为了猪狗不如的奴隶,日日被折磨、辱骂、践踏。

“如今你苟延残喘,即便此番战事与你无关,这世间的人也不会原谅你。你在这里,你姓拓拔,你就是罪人。民愤滔天,神仙都压不住!”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拓跋玉兰一字一句的怒吼着,咆哮着,拼尽全力抵抗着章启压下她的力量,想要挺直自己的脊梁,“本不该如此……”

她的眸中含泪,神色坚毅:“我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他送我来,是为了两国邦交,所以我心甘情愿。我嫁给元暮,成为了中原人的妻子,为大梁和吐谷浑搭建友谊桥梁。但他勾结祁中岳,与回纥人做交易,全都将我蒙在鼓里!若是我当初知道,十万神花军定能踏平王都,将他从大王的位置上拉下来!”

“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晚吗?”章启冷眼瞧着他,眸中充满了嗤笑。

“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和亲公主!儿子被允回吐谷浑本就费了好大的劲,十万神花军又怎样!皇权面前我有得选吗!”拓拔玉兰崩溃地捶打着地面,手侧的软肉被砸烂,她再也忍不住地嘶声大喊起来,脸上尽是疯狂的仇恨与绝望,“你们说出这么一番话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想我做什么?”

“你该问问你自己。”章麓态度冷漠,“你的命不在你的手里。”

拓跋玉兰眸光猩红:“我能为你们复仇。”

“为我们?”章麓的嘴角噙着笑,可这笑却充满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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