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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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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霖要求三个时辰内交齐左右账册,明显是在为难付瑜。

接到口谕后,付瑜谄媚地恭维了卢康几句,借口想要传信给各县便回到了书房,转身后他瞬间阴了脸。

卢康没有跟上去的意思,反而带着手下的兵,大张旗鼓地站在了司马府门口。

司马府建在北坊,其地理位置颇有神都皇宫的意思。

周围不少民居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凑热闹。早就被章麓安排出去的人混迹在围观的人群里,在别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不经意的加入进去,引导一二。

“怎么这么多黑甲军?以前从未见过,都是哪儿来的啊?”

“那是三皇子的军队!三皇子入城时,我去看过,他们穿的就是这一身。黑衣黑甲黑面具,只露一双眼睛,看着可神秘了哩。”

“你们说这是在干嘛啊?不会是司马大人犯啥事儿了吧?”

“呸呸呸!瞎说啥!你不怕被抓啊!”

“可是这样子真的很想,你看领头那个,手里拿的还是柄御赐金剑。”

“你咋知道是御赐的?”

“那金穗子你没瞅见啊?以前刺史大人来赴任的时候,端着的金印不也是挂着这样的金穗子吗?”

“可那都是前朝的事情了,现在会一样?”

“说得也是……”

司马府内,付瑜叫来了四县县令,先将账册的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坐在高背椅上,阴森森道:“黄毛小儿竟敢给我下绊子,若是就此认栽,以后只会得寸进尺!各位有什么想法,都说来听听。”

四位县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豫着不敢开口。唯兰西县的县令沉吟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毕竟是皇子,还是泰安帝嫡子,将来称帝的可能性极大,我们也不可能与他硬来,否则哪日他一个不高兴,状告于陛下,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付瑜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往日侵占土地的时候,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每一亩扣一分还不知足,非要扣两分,如今来了个财神爷,却胆小如鼠?王斌,你不会是想向三皇子投诚吧?”

兰西县县令王斌额角划过一滴汗,道:“下官哪儿敢啊!这……这实在害怕!那四千墨云骑又没驻守在你们管辖之下,他们可都在我们兰西县呢!南边那块天天黑压压的一片,杀声震天的,下官手下的小吏们都不敢往南边的几个村凑!”

付瑜冷笑一声,道:“胆小如鼠!”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角,声音幽森:“本官警告各位,咱们可都是统一跳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们谁敢背叛本官背叛主上,到时候就算王爷免了你们的最,本官也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们的家人。”

四县县令白着脸连声应是。

付瑜微仰着下巴,看着院中的一棵榆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场景,忽而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四县县令,笑到:“黄毛小儿这一天天的着实是太闲了些,否则也不会有空来找本官的麻烦。”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能好好收拾收拾三皇子?”金南县县令谄媚道。

“这段时间赈灾放粮,他买了各县商户多少粮货?”

金南县县令道:“金南县商户半数的存货都被强行买走了,如今县城的粮店,大多都暂时关门了。”

王斌赶忙道:“兰西县倒还有不少,那些墨云骑没有强买强卖,都是以高价从商户手中收,见了银子,那些商户倒是挺大方,要多少给多少。”

付瑜哼笑一声:“那就告诉你们的人,以三皇子的名义,去各村各里强行征收肉蛋菜粮,谁不给,直接给我打,家里有女儿的,但凡长得漂亮的都给我绑了卖去登州。”

王斌有些犹豫:“这能行吗?若是被三皇子发现了,他可拿着御赐金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付瑜瞥了他一眼:“啧,怎么?你怕蹈前任之覆辙?雪灾是天灾,人都活不下去了,还能拖足三个月。此番不过是多征收些东西罢了,又不是让他们去死,只要你们办红脸把人给拦住了,三皇子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就算真有人捅到了他那里,就把事情都甩给办事的小吏,你们手下总有几个不喜欢的或者不是那帮家族里的小吏吧,就让他们去,最后再让他们当替罪羊。东西你们得了,补偿让三皇子自己出,明白了吗?”

四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之后,忙不迭称赞大人英明。

付瑜交鱼鳞册的速度很快,徐邕被留在了营里由卢康看顾,盯着徐邕看账册,试图让徐邕想起来什么。

章麓再度提起矿场的事,李鹤霖知道他心意已决,决计没有转圜的可能,只能答应。

双竹被章麓留了下来,他的脸代表着黎老板,只要他还在这里,就证明了黎老板的去向。章麓只带走了晴野晴放,又从换物居带出来一位名唤逐雪的向导,于一个无星的深夜潜入了墨色的黑暗之中。

因着连下了三日的雨,东郡去往平原郡的官道上有些泥泞,王临之一个读书人,鲜少出这样的远门,再加上昼夜不停地赶路,刚到河内便病了一回,到现在都没好利落。

马景川不敢托大,事事亲躬,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盯着王临之,生怕这人还没到德州就折了。

东郡往北就是平原郡,穿过平原郡再往北便是具州清河。这一片都是连绵的山脉,路不好修,就连官道都是一半泥泞一半碎石,更别提老百姓自己开辟的山路,连马车都走不了,只能徒步。

马景川行军习惯了,什么路都走过,自是不怕,但王临之不行,队伍便只能走走停停。

眼瞧着天快要黑了,也看不见馆驿的影子,马景川便找了个相对好守的山丘,让队伍停下就地扎营休憩。

王临之扶着车壁下了马车,站在小丘上遥望北方,连绵的树木遮天蔽日,只能从缝隙中窥见一叠叠险峻山峰。

“如此巍峨的山脉,竟然没有半点矿产产出。”王临之道,“济阳与东郡不过一山之隔,就探出四座铁矿。”

“说不定铁矿也喜欢群居呢。”马景川从包中拿出干粮递给王临之,“引玉姑娘做的糕点就剩这么些了,吃了吧,瞧着也不能再放了。”

王临之接过,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正好缓解了路上的疲乏。

晚上马景川带着人守夜,与随行的千牛卫套近乎。王府的府兵没有带来,秦国夫人的兵卒都在奉天守着泾源路到长安的关口,轻易不能动。于是这第二批救灾物资的押运就落在了千牛卫的头上,章弋也不含糊,直接拨了千牛卫中最好的蒙驹营。

马景川摩挲着胳膊:“这东边也没比西边暖和多少啊,还四季如春,都是吹嘘。”

千牛卫坐在火堆旁烤着火,闻言笑了笑:“比起真正的北方,还是暖和许多。这个时节鱼阳还在下雪呢。”

“你们是鱼阳的?”

千牛卫道:“我们四个人是,其余的大多是来自周边州府换驻到长安的卫兵,过两年就又要回原本的州府去,还有一些是从巨鹿、成德一带,追随将军而来,拖家带口的定居了京畿,如今也算是长安人了。”

“听说鱼阳也经历过雪灾?”马景川灌了一口辣的,顿时龇牙咧嘴,“这酒劲儿怎么这么大!”

鱼阳来的千牛卫哈哈大笑两声:“不辣不抗冻,北边雪天时间长,常常要爬在雪地里侦查敌情,酒不辣命不保,小王爷喝不惯正常。其实,鱼阳也就三年前遭过那一次雪灾,好在六姑娘赈灾及时,要不然家里的人都得遭殃。”

说起鱼阳,四个汉子就有止不住的话头,从鱼阳雪灾说到章麓,从章麓说到千金城,从千金城说到北境这二十年的变化。

章氏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好,哪怕是最艰难的那几年,也从未让底下的百姓饿过肚子。所以许多人都乐意去当兵,去镇守这无边山河,戍卫他手中的幸福生活。

守夜的人相谈甚欢,篝火燃到了后半夜,马景川刚刚枕在草地上睡着,就被人晃醒。那人附耳说了两句话,马景川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神色严峻:“怎么会有运辎重的队伍?把人都叫起来!”

躺在马车里的王临之睡得早,醒得也早,此刻他正借着灯烛看李鹤霖送来的信,里面将矿场、粮铺、杨氏府上的事阐述的非常清楚,王临之这一路都在思考,崔环到底是不是德州真正的主人。崔环的势力从未渡过黄河,而杨怀广是明明白白的淮南人。濠州钟离郡是杨氏发家的起源,后来发展壮大在扬州定居,便对外称自己为扬州杨氏,但钟离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崔环的手能伸这么长?王临之觉得不太对劲。

千牛卫整军的声音传到了马车里,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王临之收起了信,问道:“有人?”

“有辎重队伍行过,守夜的斥候回报情况,从车辙印深度来看,八成是铁器。”马景川飞快道,“别不是你这书呆子又乌鸦嘴了吧,东郡有私矿?”

“难说。”王临之想了片刻,“李鹤霖传了信过来,平原郡官商构结买卖人口,有相当一部分人被送去挖矿,官矿的工匠都有定额,且登记在册,就算替换也不可能替换太多的人,容易露出马脚,那么这些人就很有可能被送去了私矿。”

马景川轻啧一声,黑色的皮靴捻着脚下的黄泥:“这个时候运输最易留痕迹,如此冒险,难不成屁股后面有狼在咬?”

“李鹤霖查到了铁矿,付瑜背后的人应该有所察觉,想连夜清理痕迹。”王临之看着天幕,浓厚的墨色已经褪去,此时此刻的天空就像是褪了色的三青,透着浅显的白。

“你让千牛卫继续送粮去平原郡,咱们俩跟着他们,看他们去哪儿。”

马景川没有犹豫,立刻点了几个人随他一起,其他人继续押运粮草往北而去。

清晨时,章麓已经抵达东郡与平原郡交界的山麓,她凝视着潮湿的泥土以及上面凌乱的脚印,沉声道:“是运输队,他们在转移了。”

晴野单腿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车辙印的宽度与深度,道:“是行军用的辎重车,离这里最近的是景沧节度使的军营但那毕竟在具州,紧挨着清河,如果景沧军动了,清河郡守容璠容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容璠是虞庆侯夫人容和的嫡亲兄长,为人刚正不阿,与章麓颇为亲近,章麓在动身前往德州之前便派人送了信过去,如果舅舅发现了什么一定会告诉她。

“那就只有河北大营了。”晴野道,“河北暂时没有布政使,河北大营是独立的存在,难道也归顺了安国公?”

“不。”章麓面朝南边,看着群山连绵,“河北大营现在由河南道节度使柳杰暂管。而东郡、馆陶因着紧挨河北大营,也一并划给了柳杰。至于平原、济阳、武定、安乐等地,因为连通着济河漕运,暂时是划拨给了青州。原先德州刺史还在时,便没管东郡与馆陶,因为柳杰的品级比他大,如今德州刺史不在,付瑜便是德州最大的官。付瑜买卖人口入矿场,而矿场又在柳杰治下,难保柳杰是不是参与者之一。”

晴野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可柳杰是靖国公的人。”

“但除了我们,谁又知道这件事呢?明面上柳杰可是卫王府的亲信,他女儿与雨陶郡主是闺中密友。”章麓喃喃道,“如果开矿场的从一开始就是靖国公而非安国公呢?赵晚舟的人和货都是从德州来的,慕容英劫他的车绑他的人,为什么?”

赵晚舟自裁前的那句话,反复在章麓脑海中萦绕。他五年来一直在挽回,挽回什么?北宁关南下数十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吗?

“不对!”章麓一合掌,“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白鹰是怎么来的,如果他们是汉人与蕃人生下的,那么这些汉人是哪儿来的?朔方早已在稳定,河西走廊在贺兰山的南面,之前一直由父亲管辖,有战乱也波及不到关内。这些所谓的流离失所的逃难百姓是哪儿来的?如果不是北边人,就只能是德州卖去的死奴。”

恍惚间,赵晚舟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六姑娘,您是大家闺秀,生来便是豪门。可你知不知道,这朗朗乾坤下藏了多少糟污,有多少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可以卖。不过就是一副躯壳,一张脸皮,一份尊严,陷入泥沼自身难保的人,为了活下去,没什么不能舍弃的。”

为了脱离死奴的身份,他们苟延残喘,心甘情愿地住进了赵晚舟提供的庇护所,成为了安化城中的一份子,成为了赵晚舟的眼线。城里每一个曾与章麓擦肩而过的人,都有可能来自德州,他们被贩卖被压迫,直到来到安化,本以为是下一个屠宰场,但赵晚舟给了他们庇护,让他们即便身背死奴契约,也活得像个人。

可以做自己的营生,赚数不清的银子。

安化哪里是围城,它就是一个囚笼,由这些深陷泥沼、濒临绝望的百姓,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囚笼。

“怪不得安化明明是商人组建起来的城,却固若金汤。因为那里的人根本走不出去,他们想要活着,就必须守卫自己的‘家园’。”章麓攥紧了手,“继续跟着,看他们去哪儿。”

奴役,是从精神上就开始的折磨,让人自我变革、自我背叛,直到心甘情愿的妥协,成为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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