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清了夺舍妖的模样,余晚晚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这张脸……不是宴寻母亲的脸么!这怎么可能!
不论是在树妖的意念中,还是在老夫人的梦中,乐儿都只是个普通人类。
那便只余一种可能,这夺舍妖夺了乐儿的身子!
“搂住我的脖子。”沈之礼语速飞快。
“啊?”思绪跑在其他地方的余晚晚没听清。
“搂住我的脖子。”沈之礼放慢语速,重新说了一遍。
余晚晚虽不知他要干嘛,但是沈之礼这个男菩萨肯定是不会害她的。他这么说,必定有他的安排,余晚晚便照他说的做,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之礼飞速掏出一张黄符,往余晚晚的背上一拍,她整个人一麻,瞬间就不能动弹了。
又来……
她上次被宴寻贴了定身符,这次又被沈之礼贴。
知不知道不能动有多难受啊!
然而当沈之礼踩着剑,开始快速秀走位的时候,余晚晚十分感谢他方才的决定。
沈之礼打开收妖葫芦向那夺舍妖直冲而去,那妖物却在一阵烟雾的掩盖下,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竟然让她跑了。”说话间,沈之礼带着余晚晚缓缓落在了地面。
院中,汪明珠的房门由内而外打开,想必是听到了声音,她披着衣物走出来,有些虚弱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之礼关切道:“珠儿,你怎么醒了?”
然而此刻余晚晚背上的定身符还没有摘。
她双手搂着沈之礼的脖子,很想放下来,她比谁都想放下来,但却是根本没办法动弹。
这一切看在汪明珠眼里,心中难免泛起醋意:“我当是什么事呢……”
她说着就要转身回房。
余晚晚赶紧道:“沈哥哥,把我背上的定身符摘掉!”
沈之礼像是突然才意识到了似的,抬手去摘余晚晚背后的定身符。
余晚晚属实无奈,沈之礼其人收妖的时候身手敏捷、反应快速,平时的时候就只是个好脾气的呆瓜。
定身符被摘下的那一瞬,余晚晚飞快地把手从沈之礼脖子上弹开,只当他是个烫手的炉子。
她将身子正面转向汪明珠,挥着手对着她甜甜地笑。
“珠姐姐你好些了吗?”
汪明珠点了一下头,嘴角勉强扯起了一点弧度,“好些了。”
余晚晚立刻说道:“夺舍妖今夜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沈哥哥,珠姐姐,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也走了。”
余晚晚说完这句话,未等他们同意,转身就一溜烟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借着月光摸过火折子,她将屋内的灯尽数点燃。
“笃笃笃——”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沈之礼的声音,“不用开门,我将符纸贴在你房间外,天亮之前不要出房间,可保你今夜无恙。”
余晚晚在屋中朝着门外喊了声,“谢谢沈哥哥!”
“晚晚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了。”
“晓得嘞——”
屋内亮起暖洋洋的灯光后,余晚晚倒在床上,望着床顶上的帷幔。
她想,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孤独。
起码当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沈之礼会来救她,就像她的哥哥一样。
闭上眼睛,余晚晚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那个从小到大总是捉弄她,在她需要时却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哥哥。
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都有温暖存在,不是么。
只是那个宴寻……
就连汪明珠听到动静都知道出来瞧瞧情况,而他呢?
当真就那么狠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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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的夜里,一身红黑袍的少年躺在屋顶的灰瓦片上,他闭着双目,两手垫在脑后。
不多时,少年的耳尖一动。
紧接着,一阵不寻常的风团团卷过,带动了周围的气流。
宴寻鲜红的发带与腰带随风飘扬,如同黑夜中的彼岸花,盛放着妖异又哀伤的美。
“站住。”他睁开眼睛的一瞬,眸中有一道锐利的寒光闪过。
周围的树被风卷得沙沙作响,穿着绣花鞋的脚尖,轻点在灰色的瓦片上,女人娇艳的蔷薇色衣袍因风而动。
她带着妩媚的着笑意向少年凑近,尖而长的指甲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何事?”
“别碰我。”宴寻手臂一抬,一道锋利的白光乍现,打在了女人的手上。
“这么凶干什么?”女人并不生气,她收回那只被白光打疼的手,漫不经心地替自己揉了揉,眼中却始终带着笑。
“你来这儿做什么?”宴寻从灰瓦上一跃而起。
“在尚京的那夜,是你让我跟着来的呀,这么快,就想把自己摘干净了?”女人呵呵一笑,扭着妖娆的身姿,围着宁七衍慢慢走着,那不平的屋顶被她走得如履平地。
“我现在不想她死了。”宴寻脸色阴沉,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呵呵,我们先前可是说好的,你若助我得手了,我便将这姑娘所有的精元赠予你享用……我嘛,只要那副皮囊……便够了呢。”
夺舍妖说罢,在宴寻身后停住脚步,她抬手挑起他后颈处的黑发,又笑盈盈地放下。
指尖刻意刮过他后颈处的封印,像是在替他强调着什么。
“难道,你想永远带着这道封印么?”
“呵,若是没有这道封印,你会比现在强多少倍呢?又何须像一条狗一样,听从汪家后人的差使?”
“你的父亲死在谁的手上?若不是汪家人祖上造的孽,李漫山又为何要让汪明珠去救你?”
女人掩着口鼻,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闭嘴!”宴寻墨黑的眸子骤然成了剔透的冰蓝色,垂在身侧的双手扣成爪状,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压抑巨大的痛苦。
夺舍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她从缓步绕至他的面前,欣赏着他冰蓝剔透的琉璃目,语气如同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呵……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呢,小白狐。”
“相信我,你只要不停地吸取人类精元,到最后便能凭一己之力破掉这封印。到时候……没人能再奈何得了你。”
宴寻不作回答,夺舍妖仍旧极具耐心地煽动着他。
“去吧,去摘下那门上的符……”
余晚晚屋内是一片宁静,睡到后半夜,她竟又饿醒了。
“咕——”
“咕噜——”
肚子开始不听话地叫着。
还不是因为她昨晚压根没吃饱么。
昨日汪明珠发了旧疾,宴寻守着她饭也未曾吃一口,沈之礼又在外头寻药,老夫人也没有过来,在另一间膳厅用了晚膳。
余晚晚独自一人,吃东西也吃得不香。
此刻她从睡梦中醒来,撑着床沿翻身坐起,穿好衣物,寻思着去厨间将那叫花鸡吃进肚子。
夜里无人,她推开了房间的门。
此时灰色的屋檐之上,夺舍妖的嘴角勾起满意的笑,“这下不用你帮我揭掉符纸了,猎物自己跑出来了。”
她言罢袖子一挥,飞身朝余晚晚直直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红色的长指甲陷入少女白皙的脖子里。
余晚晚登时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似的,好疼……
身体自发的防卫意识,使她抬手用力去掰夺舍妖的手,然而她的实力,难以和夺舍妖抗衡……
夺舍妖一手将余晚晚整个人提起,往深灰色的屋顶上一跃,停留在了在宴寻跟前。
“高兴点儿嘛,我可以穿新衣服了,而你,也可以吸光她的精元。”
她说着便将另一只手扣上余晚晚的后颈,舔了舔嘴角,贪婪的笑声在余晚晚耳边盘旋。
余晚晚心口发闷,脑袋内一片嘈杂,意识愈发混沌如同即将睡去的人。
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不让自己睡去,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宴寻:“救我……”
宴寻睁着空灵的蓝眸子,透过这双眼睛看过去,他眼前的女孩脆弱得仿佛一张纸片。
她……会死么?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亦死来,死亦生,何为生,何为死?
那日她不顾一切,以肉身击碎树妖的障境,只为将他从幻境中救出,只为阻止他伤害自己。
轻描淡写划破胸口是他,歇斯底里的却是她:“笑,你还笑!宴寻你哪门子筋搭错!”
“这样你会死的呀!你知道什么是死吗你这个笨蛋!”她红着眼圈,无助的呜咽声围绕着他,“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别死行吗!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不要死!”
他曾以为,她不过是个顶普通的官家小姐,如同世间千千万万个女子一样,或美丽或俗气,但都不值一提。
而当树妖的勾爪袭向他,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我绝不会,让你摘出他的心脏!”
“我不让,他要是死了,那我也没活头了!”
他的死活,什么时候也有人在乎了呢……
在树妖意识里的寒冰中,她哆嗦着给他提供最后一点温度,还不忘开口絮叨:“宴寻,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简单来说,就是农夫救了一条被冻僵的蛇,用体温让它苏醒。蛇醒了之后,却反咬了农夫一口。”
他沉默了片刻,问她:“然后呢?”
“然后农夫死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死了就是死了。”
余晚晚的声音在宴寻脑海中反复响起,又清又脆,可比拟山间叮咚流淌的泉水。
她若死了,一切便将化为乌有了吧……
那便……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