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着的余晚晚,宴寻迟疑片刻后,终是在她床边弯过身子,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晚晚……”
或许是他喊得太轻了,又或许是余晚晚睡得太沉,她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反应。
宴寻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依旧熟睡。
他的心里却因此生出一丝可耻的喜悦,连呼吸都不由变得又轻又促。尔后,他空悬在她脸颊边的手,终于像安心了似的轻轻抚了下去。
知道她睡得沉,可他手上的动作,仍然轻得像羽毛拂过她的脸颊。
如同得了心爱的宝物,想揉进手心里,却又万般怜惜。
他这双手,拧断过多少脖颈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被关进冰牢中的生灵,皆是犯下过大错,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没有一个是清白的。
宴寻的曾经,就他连自己也不记得了,可即便如此,他没有睡过一夜踏实的觉,无数个午夜梦醒时分,总有一些画面叫嚣着冲破他的脑海。
死相难看的人类,凄惨的呼叫,还有被红色浸染的雪地,一只又一只狐狸的头……当那样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他惊恐之余,内心更多的,竟然是浓郁到化都化不开的兴奋。
在无数个夜里,他颤抖着醒来,恐惧一点点攀升,将全身都爬满,满到只剩下麻木。
他甚至会因为那样的画面大笑不止,而当他笑到无力之时,迎接他的又是一片死寂的黑。
他不知晓过去如何,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过去肮脏、痛苦、狼狈,他的这双手……也早就不干净了。
可是眼前的女孩,她是那样的干净洁白。
他唯恐自己的手弄脏了她,却又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难以克制地想亲近她,感受她的气息。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
可眼前这个人,却不是为他而来……
宴寻贪恋又克制地轻抚着余晚晚的脸颊,片刻后,他的手轻轻点在了她的唇上。
她闭着眼眸,饱满的粉唇轻微翘着,露出口中一点洁白的牙。
他的指尖从轻点改成了轻揉,像是在抚摸一朵春天的花。
尔后,脑中触电般的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花。
至少,此时、此刻、此地。
她只属于他。
少女的嘴唇仍是不满地微微翘着,像是在索求着什么、欢迎着什么。
宴寻浑身像是被点着了一般,身体里一阵邪火猛蹿。
如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他俯身,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她呼出的气息轻而缓,周身萦绕着浅浅的茉莉花香,他仿若得了世间不可得的珍宝,轻轻蹭上了她花朵般的唇。
柔软的、温热的、令他这样安心,也令他体内的火烈烈燃烧。
他几乎是像抛去了理智一般,越来越用力,要贪婪地吃掉口中这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哪怕她会醒来,会生气,说不准还会对着他大骂,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这样过了许久,宴寻才满意了似的离开了她的唇。
被他吻了许久,她的唇愈发饱满红润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再次低了下去,轻抚着她的唇,温柔地在她鬓边落下一吻。
“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他起身,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房间,为她轻轻关上了门。
多希望这世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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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宴寻留在别院内照看着余晚晚,沈之礼与汪明珠打算继续前几日的任务,去吴州城外的红林山上,找那座老夫人梦中的狐仙庙。
红林山虽名为红林山,但只在秋季会长满红叶,如今还是春末夏初接壤之季,满山入眼皆是青翠。
因上次在红林山边,汪明珠忽然发旧疾,又遇了众多小妖扰乱。这次再来,沈之礼一直像老母鸡护仔似的,将汪明珠护得仔仔细细,惹得一向神色淡然的她都笑了。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珠儿,你笑什么,我在保护你啊。”
沈之礼一本正经中带着一点紧张。
这紧张当然不是因为害怕精怪,只因所爱之人,近在咫尺。
汪明珠抿嘴偷笑:“师兄,你别忘啦,我可不是普通的女子,不需要你时刻保护的。”
“是吗……”沈之礼一边护着汪明珠向前走,一边有些困惑道:“可晚晚说,女子有能力保护自己是一回事,而……而……”
听见沈之礼又把余晚晚挂在嘴边,汪明珠脸上的笑意淡去一些:“师兄你,究竟在而什么?”
沈之礼吞吞吐吐,憋红了脸,“而……而……而男子主动去保护心爱的女子,又是另一回事,简而言之就是……”
汪明珠方才被气白的面上,瞬间又泛起红色云霞,她露出难得的羞涩神色,“师兄,我懂了。”
沈之礼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懂了?啊懂了就好……啊哈哈,懂了就好。”
此人在其他女子面前,呈现出的状态那是一个风流倜傥,潇洒英俊,然而当他面对汪明珠的时候,就像个憨八龟,笨拙得要命。
余晚晚若是在场,定要为他捏下一大把汗。
沈之礼与汪明珠顶着烈日,攀了好几个时辰的山,直到阳光的热度渐渐散去,一阵带着凉意风吹来,他们才看见远远的山头之上,似乎真的立着一座庙宇。
二人对视一眼,极度有默契地继续向上行去,天边的太阳化作火红的一轮缓缓下沉,他们终于越过重重台阶,立在了一座庙宇之前。
这是一座被荒废的庙。
一看便知,此庙年代久远。
它静静立在吴州城外的红林山上,木门已经破败,门上朱漆裂成无数碎片,片片剥落,墙壁也被岁月和雨水洗刷得斑驳。
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周围的树木焕发着勃勃生机,高大茂密,将这方庙宇四方团团遮住,以至于从别处往这座山看,很难发现这儿有处庙宇。
“吱嘎——”
沈之礼与汪明珠对视一眼,将那扇破败的大门,由内而外轻轻推开。
一股潮湿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寺庙的大门被推开,四周寂静无声。
太阳正在下山的路上,失去了灼热的阳光,柔柔地照进了庙堂中,轻柔缓慢得如同抚摸。
即便这处庙已被人遗忘,破败不堪,可立在门前,心中仍升起一阵敬畏。
沈之礼与汪明珠立在门口,朝内行了个礼:“隐山阁弟子为查案行至此处,望各方神灵莫怪。”
片刻之后,二人轻轻将方才推开一小片的门完全展开,让更多的光亮得以照进庙堂中。
沈之礼与汪明珠也抱着敬畏的心走了进去,还带着一点时时刻刻的警惕。
可以看出,即便是在刚修建好的时候,这座隐藏在红林山尖的庙宇也并不豪华。
庙门窄小,顶多只能由二人一同进入。庙内的高度约莫也只有三人高,吴州城内现存的任何一座庙宇都比这里的要大。
然而当沈之礼与汪明珠立在庙堂中,借着门外投射进来的光,仰头向上看去时,却双双掩盖不住眸中的惊楞之色。
这处山尖小庙里供奉着的,确实是一尊狐仙像。
整尊像皆是用白石雕刻而成,通体雪白,未着任何颜色。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的模样,广袖长袍,白色长发柔顺垂坠,他半阖着眼,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眉目却依旧安然平静。
这本是寻常人类的模样,然而他的身后,却雕有一条毛发蓬松的尾巴。
如此一来,老夫人所说,果然是真的了。
沈之礼与汪明珠在这小小的狐仙庙中四处查看了一下,发现并未有什么异样,继而又将目光投到这尊狐仙像上,看来看去,仍是无法获取有用的线索。
眼见着太阳落山,天色愈加暗下去,二人便准备先回宴府。
下山的路上,汪明珠若有所思,“师兄,老夫人说,她梦中的身份宴乐儿爱上的是一只狐狸,而她又说,梦中她孩提时期与少女时期,常来这狐仙庙,与齐暮成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会不会……”
沈之礼也想到了这一层面:“珠儿你的意思是,被供奉在这处庙堂中的狐仙,就是齐暮对么。”
汪明珠点头。
这个时候,沈之礼又回想到了早晨余晚晚说的那句话,“宴乐儿这个人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她的夫君是被她的父母和兄嫂联手……害死的……”
若齐暮造福过这片土地,却死于城中世人之手,那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轻松了。
沈之礼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眉目间多了几分愁,“回去后与老夫人商量一下,看看明日是否能带她来这庙中看上一眼。”
汪明珠道:“老夫人如今身子尚且不错,可毕竟已经至耄耋之年,上一趟山恐怕极为不容易。”
望着那轮火红的太阳落下,沈之礼思考片刻后略微眯起眼眸:“珠儿说的也是,回去后再仔细想想办法吧。”
回到宴府之后,沈之礼与汪明珠去到了老妇人那里。
老夫人见他们来了,立刻命丫鬟们上茶。
沈之礼进了花厅先是问道,“老夫人,画书小姐可好些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画书好多了,只是似乎受了些惊吓,状况还不是很稳定。”
二人坐下之后汪明珠道:“老夫人,今日我们去了一趟红林山,确实如您所言,找到了一处狐仙庙。”
老夫人眼睛登时就亮了,闪着不可思议的光,“真的?”
汪明珠点头,“真的,而且那寺庙看样子,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头了。”
一团迷雾之中的老夫人亦是有些无奈:“哎,老身也弄不明白呐,这人老了老了,都快入土喽,竟然开始做这样奇怪的梦。”
汪明珠冷静地问道:“老夫人,您嫁入宴家之前的事,可还曾记得?”
老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记得呐。”
“您的父母……”汪明珠想了想,不知如何委婉地问出这句话,转而道:“您可有梦到,齐暮是死于谁的手上?”
老夫人竟正认认真真地想了起来,而后道,“梦里面,“我”,也就是乐儿的家人,一直要取我的血,说是为了我好……然后他们把我绑了起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她想了想又道,“再后来,我梦里的画面,就是夫君被绑在我对面的柱子上,面对着面,他的手上和脚上,都被削尖了的木条钉穿了。梦里面我一直在哭,求周围的人把他放下来,但是没有人理我。”
沈之礼心中有数了,这齐暮的死,宴乐儿的父母脱不了关系。
只是,他还有一件要问老夫人,“老夫人,齐暮的面容在您的梦中可否清晰?”
老夫人点点头,“清晰……很清晰呐。”
汪明珠又问,“那他的模样,是否和您梦中狐仙庙中的雕像相似?”
老夫人认真想了一会儿,缓慢摇了摇头,“雕像的面容,很模糊呐……看不清,我只记得他给我的感觉,如沐春风。”
说罢,她自嘲似的笑了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沈之礼与汪明珠从老夫人那儿走了出来,对整件事都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沈之礼眉头轻蹙着,“这件委托案着实有些棘手,就算能证实齐暮是狐仙庙中供奉的狐仙,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老夫人连狐仙像的脸都看不清,上山也不是很方便。”
汪明珠也为这个解不开的谜团而烦恼:“即便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那老夫人又是谁呢?梦境中为何会拥有另一个人的曾经?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替她解答。”
沈之礼思忖片刻后停住脚步,轻轻将汪明珠的眉心抚平:“你呀,也别太为这事发愁了,不是还有说书老先生的线索么?明日我们一道去一趟聚缘楼。”
两人回了别院,院内一片安静,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
望着余晚晚屋内的烛火,沈之礼方才刚舒张开的眉心又轻轻皱了起来:“晚晚不知好些了没?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嗯。”汪明珠点头。
“晚晚,身子好些了吗?”沈之礼在门外问了一声。
屋内一片静悄悄,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