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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萧恒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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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之前,我们先要侦破一桩凶案。

案发于我出生六个月前,我父亲萧恒被外界宣告死亡。

死亡时间不详。

死者下落不详。

死因不详。

我父亲死讯宣布不久,长安五月的晚天满溢虹光。所有人看见一束白色光箭射穿太阳。

大梁国有句俗话,“白虹射太阳,冷箭射君王”。这是人们在乱世总结出的生存智慧。这种天象上次出现,上一任梁君怀帝死于非命。上上次的故事也和我父亲有关,那时候死亡落在当时的梁天子肃帝头上。

现在,这种不祥天象降临在我们所有人面前。

降临在我父亲登基大典的前夜。

灵堂前,父亲的军师李寒快步走出,眼望天际,神情肃穆。

不一会,长安世族的代表夏雁浦也紧跟出来,犹豫道:“白虹贯日,只怕萧将军……”

他顿一顿,继续道:“怀帝崩后,帝位空悬。我等多番合议,奉迎镇西萧将军进京继承大宝,怎料登基之前……传来如此噩耗?”

李寒道:“死未见尸,未必是噩耗。”

夏雁浦叹一口气:“我也不愿相信,但消息是将军贴身的卫队长带回来的。这位梅统领和萧将军情同手足,岂会撒这等弥天大谎?”

这一年的李寒刚刚及冠,身着儒袍,眼神锐亮。他依旧不为所动,“萧将军的身手,想必相公有所耳闻。潮州保卫战,逼退西琼十万大军;西塞保卫战,将狼兵打回了雁线外去。他一人血战,能够从禁卫包围里杀出宫城,居然莫名其妙死在溪滩之上——夏相公,你相信吗?”

“李郎的意思是?”

“升堂,审案。”李寒冷静道,“这条死讯,颇多蹊跷。”

“登基大典眼瞅着要到,新天子横死,又要生起多少乱子!”夏雁浦语气焦急,胡须颤抖,“李郎,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寒转头看他,“看来相公有主意了。”

夏雁浦道:“当务之急,是与世族三军商议,推选出新君人选。”

李寒双唇紧抿,不再置言。他一身青布儒衫当风而舞,残阳里,如同鬼影翩翩。

夏雁浦劝道:“将军尸首虽未找到,但衣冠已置入棺中。李郎,先给将军发丧,叫他入土为安吧。”

突然,李寒唇间不合时宜地溢出一缕哂笑。他掉头看向夏秋声,说:“夏相公,这不是你我能当家的事。秦大公不来,没人敢发这个丧。”

这位“秦大公”的名号叫夏雁浦沉默了。

不仅为他的兵强马壮,也不仅为他是当今首屈一指的诸侯王。

所有人都知道,南秦大公秦灼,和我父亲交情颇深。

五月天热,夏雁浦到底年过四十,只觉闷热难耐。汗滴豆大,结满额头,濡湿胡须。

他抬手擦汗,长出一口气:“秦大公还没有到?”

“这也不是你我能当家的事了。”李寒提高声音,“来人!去后堂瞧瞧,梅统领吃饱喝足否,休息过来了吗?休息好了便请到灵堂来。萧将军之死,我有话问他。”

***

那根白虹从太阳里拔出来后,父亲的卫队长梅道然手提包袱跨入灵堂。

梅道然身穿宝蓝色缎面箭衣,行动之间,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身材高大,容貌俊美。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平日里,一双桃花眼风流来去,今日却如含霜雪,透出一股与他原本气质迥异的冰冷之气。

梅道然一双冷眼打量堂中:一口棺材黑漆漆,直挺挺躺在灵堂中央。棺前白花纸花团簇,棺后素幛挽联高悬。棺材两边,各摆两把太师椅,左边坐夏,右边坐李。

他冲李寒抱了抱拳,叫一声:“军师。”

李寒和他相熟,称呼他的字:“蓝衣,萧将军是在哪里遭遇伏击?”

“据卑职调查,是在京郊白龙山附近。”

“调查,也就是说,你没有眼见。”

“是,卑职在白龙山发现激烈的打斗痕迹,还有不少杀手的尸体。”

“但你没有发现萧将军的尸体。”李寒问,“你如何断定遇害者就是将军?”

“我在山崖边找到了将军那匹白马。将军驯马有一段特殊的口哨,只有他的坐骑会对此感应。”

梅道然嘴唇一嘬,吹出一段几短几长的哨音。声音非常刁钻,模拟狐狸和夜枭的叫声。

李寒眉心出现皱痕。

无数次突击之前,他都见我父亲抚摸白马鬃毛,吹出这段哨声。这和我父亲鬼神莫测的身手一起,成为他的身份证明。

李寒呼吸发沉:“这顶多说明将军与人发生了激斗,无法证明将军身死。”

梅道然说:“在找到将军的坐骑之后,我顺流而下,从险滩找到了一件血衣和将军贴身的一样东西。”

他解开包袱,取出一件黑色外袍,□□涸的血迹染成更深之色。梅道然手指一抖,衣衫上大小割口毕露无疑。

梅道然说:“军师请看,左胸与背部左后方的破损是一剑而致,也就是说,将军极可能遭受了刺破心脏的贯通伤。除此之外,腹部另有贯通伤四处,脾脏和肝肺定然破裂。手部、腿部另有刀伤十数处。说明将军受到了一次惨烈的伏击。”

他每指一处,我父亲遇袭的影像就在李寒眼前播放一遍。李寒坐在那里,就像被我父亲的鲜血喷了满脸。

他调整一下呼吸,说:“梅统领,刺客的身份,你有没有头绪?”

梅道然说:“刺客共有十人,训练有素,行事阴毒,是出类拔萃的杀手组织。我能想到的,只有一支队伍。”

李寒深吸口气,说:“‘影子’。”

这似乎是个令人心悸的名字。

他搓捻一下手指,缓缓抚摸嘴唇。

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李寒思考时惯常的动作,说明这件事情带给他极大的压迫感。他并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追问“影子”之事,片刻后,对梅道然说:“影子虽穷凶极恶,但合十人之力便杀死将军……太过匪夷所思。”

“影子”刺杀我父亲,似乎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至此,我父亲之死才出现第一个疑点:

他的死亡,似乎不仅是一场伏杀所致。

李寒正要说话,却被门外喧哗声打断。

在所有人起身察看之前,他们先听到一股飞速破开空气的利飕风声,紧接着,门前三丈高的灵幡砰然折断,一头栽地,分尸两半。

一瞬间,梅道然眼中喷出一股金色火苗,身体先于其他人之前射出门外。这一连串动作之后,我们才听到远处传来的、狂奔的马蹄声。

在肉眼看不到人影的距离,能将小儿手臂粗细的旗杆一箭射断。

此人所引,必为强弓。

如今的长安城中,恐怕只有一人。

梅道然呼吸急促,神情蓦地紧张,和堂中的镇定自若判若两人。他这一愣神,灵堂外守卫的禁军已拉满弓箭,手指同时一放,无数利箭向不远处逐渐清晰的身影嗖嗖射去。

几乎在梅道然拔刀跃起、乒乒砰砰斩断箭杆的同时,李寒大步冲出灵堂,厉声喝道:“秦公驾到,统统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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