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拣了把松子剥,捻一支小钳在手,问:“陛下怎么说的?”
秋童恭顺道:“陛下讲了梁肃帝灭燕的故事。”
秦灼手指一动,果壳一响,一粒松仁脱出。
燕居中原腹地,北接梁南接秦,位于两地要塞。元和年间,梁肃帝发兵灭燕,燕举国为臣妾。
明眼人都知道,梁帝灭燕,是为图秦。
灭燕之后,秦文公为有防备,着手“将线人安插入梁廷。但初有根基,文公便暴死长安。
梁、秦从不是铁板一块。梁高皇帝加封秦高公,尚有股肱之谊,后南秦坐大,梁灵帝多番刺探,梁肃帝更是灭燕以试,虽然秦淑妃北嫁使局势略有缓和,但最终还是以淑妃玉殒、文公北逝走向崩盘。秦善篡权,秦灼兄妹不是没有向梁求告,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忍辱含垢,以待来日。
而萧恒与秦灼相好,完全是一出意外。
秦灼了然。
萧恒想让众臣以为,他无视秦灼灭魏是一种除之后快的放纵,赐大君号便是开始。从此累积罪名,以待来日一齐发作。赏无可赏,则灭之。
兔死狗烹是君王手段,以此为借口,更容易取信朝臣。
秦灼默了一会,问:“那陛下又要同大相商议什么?”
“陛下最后问了大相的意见,”秋童微微一顿,“大相道:‘陛下圣意明达,微臣无话可说。’”
李寒对此颇有微词。
秦灼又夹开一粒松子,手轻轻合拢,将果仁拨成一堆。
***
两仪殿陈设拙朴,净几明台而已,笔墨纸砚又多,瞧着更像书房。但以椒和墙的尊贵却非常人可享,专为李寒设此,显得不伦不类。
但不得不说,李寒这手移花接木颇有效用。朝野议论今上野史,但凡有涉风月,统统栽到大相头上。就算说给萧恒揣了孩子的是他,只怕十个里也有两个信的。如此一来,秦灼倒被摘得干干净净,半点瓜葛没有落着了。
案上已置樽俎,二人相对落座。李寒瞧了瞧盘碟,看向萧恒,“饺子。”
“许了你的,韭黄羊肉。”萧恒给他满酒,“酒是黄酒。尝尝对不对味儿。”
李寒也不客气,挟了一只饺子咬了一口,抬眼道:“陛下自己调的馅儿。”
萧恒将醋碟往他跟前一推,笑道:“舌头倒灵。”
人道君子远庖厨,萧恒下厨倒很有一手,尤其是北地面食,擀面条包饺子不在话下。至少潮州和西夔的老兵,十有八九吃过他贴的饼子。李寒身为军师,没少跟着蹭吃蹭喝。
李寒问:“大君不一块?”
“他从前就吃不得羊肉,现在闻见味,恐怕更受不了。”萧恒自己吃了口酒,“咱俩包圆。”
李寒也不客气,折了折袖口开动,边道:“臣听闻玉升元年在潮州时,大君腿伤复发,陛下给他食补,包过一回羊肉饺子。为了去膻味,专门加了一堆艾草生姜,又取酒来酿,饶是这般,大君只赏脸吃了两个。”
萧恒笑道:“他打小不吃,也不是挑嘴。”
李寒心道,我也没说什么,这就护上了——看来局势稳定,殿下落地不成问题。
二人饺子伴酒吃得畅快,都默契地没有言及他事。待吃饱喝足,二人吃茶净手,萧恒从窗前站了,将手巾递给他,问:“下一盘?”
窗下仍留着一盘残局,连烛台堆蜡都没有清理。上回二人杀到一半便至深夜,只得丢开不管。
萧恒的棋艺是李寒教的,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谦让,从黑棋盂那边落座,抬手请萧恒坐下。
二人执棋杀了一会,俱是凝神不语。萧恒落下一子,忽然问:“渡白觉得,我这次有失偏颇?”
终于来了。
都说吃人嘴短,但李寒从不管这些。青不悔是他的恩师,他尚且弹劾得毫不留情,何况只跟萧恒据理力争?
所以这次李寒的态度十分微妙。
他不同意,但没有当堂反对。
无他,事涉秦灼。
朱云基一家对秦灼做过什么,李寒单看萧恒态度,心里便明了七七八八,知道萧恒不曾出兵援秦就是尽了道义。他再冷心冷肝,也张不了这个嘴。
但从道理上看,天子行事的确不妥。
萧恒既要废皇帝制,便是要万民共治天下。那先需除门阀、罢诸侯、无偏爱、绝私仇。秦、琼、魏三地并非邻国,而是臣属。邻国不涉内政,但天子有调令诸侯之权、统率诸侯之责。诸侯国民更是天子子民,兴亡百姓苦。秦灼虽痛,百姓何辜?
李寒拈着黑子叹口气:“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陛下坐明堂,持国器,受天下供养,便当为天下证道。至少在此时,大君也好,魏公也罢,与庶民百姓并无不同。”
他从不惮在萧恒面前讲话,又道:“臣与陛下初相识,曾问陛下,天子君王,如何观之?陛下道:不为天下主,当为天下仆;不为天下父,当为天下子。臣闻此言,如聆仙乐,遂效犬马以资陛下。陛下多年以来,战必身先,事必躬亲,与士同袍,与民同耕。世出陛下,当代之幸。”
萧恒道:“只是。”
李寒敲下黑子,拔了白子一城,“只是陛下私心里,把大君放得太重了。陛下卝身为天子,公私权衡应当慎重。陛下既以百姓为父母,何忍坐视三地交兵,而父母皆浮苦海,高堂俱作炭涂?”
萧恒不说话,手中白子如情人手指,叫他仔细地揉握。过了一会,他方道:“我对朱氏,恨不能食肉寝皮。”
“但朱氏治下的百姓并无过错。”
萧恒道:“朱云基父子骄奢淫逸,并非贤明之主。留着他,才是遗害百姓。”
李寒看着他双眼,“臣请问陛下,您心底,是真的这么想的吗?战争和庸君哪个对百姓的伤害更大,陛下真的没有计量吗?”
萧恒沉默片刻,说:“但渡白,你并没有劝谏。”
“是,因为朱云基里通外国,是为叛逆。陛下默许攻魏,从局势讲,也算不费兵卒除此隐患。”见萧恒落子,李寒加大攻势,又吃了他一城,“只是陛下,这只是臣的权衡之策,并不意味战争就是上上之举。至于大君……”
李寒叹道:“要废帝制,首拔门阀,次则诸侯。或许一世难成,但您心里要有数。”
萧恒新落白子,正触到阵眼。他静了一会,手指才从棋上离开,“我省得。”
萧恒瞧着棋盘,抓了一把白子在手,“少卿新拟了诏书,勒令秦军无伤百姓。凡奸杀淫掠者,上至政君下至士卒,罪在无赦。我信他,故不干涉。”
“南魏百姓如背乡而逃,中原州郡开关,接纳入境。”萧恒落下最后一子,一字一顿。
“但是,不能进京。”
***
萧恒回来时,秦灼已用过午膳,正歪在竹椅里看册子。萧恒瞧炭灰满了,先拿钳子拨了拨,觉得有些呛鼻,又把炭盆踢远了些,问:“在瞧什么?”
秦灼扬了扬手,萧恒便看清封皮,《俏李郎情挑萧镇西》。
萧恒额角抽了一抽,端起他剩下的半盏枣水,吃了一口问:“瞧到哪了?”
秦灼笑吟吟道:“到你二人西塞帐暖度春宵,边关云雨会襄王。”
萧恒大声呛咳起来。
秦灼哈哈大笑。
萧恒见他正得意,伸手要去抢书,秦灼抬臂一躲,故意逗他:“渡白跟你去西塞才多大,十八还是十九?亏你下得了手。”
萧恒两指捏了捏他下巴,警告地叫道:“秦少卿。”
秦灼瞧着他眼底的危险,却丝毫不惧。今天日头好,炭火又旺,便不觉得冷。他后仰在竹椅里,缓慢将净袜蹬掉,抬腿将萧恒的腰压下来。萧恒双手撑在椅边,整个人的影子罩了他一身。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萧恒的脸,气息吹在他耳边,“我问了阿翁。你可以……慢一点。”
“不行。”萧恒气息却明显沉下来。
“我坐上去。”
萧恒轻吸一口气,“太深。”
秦灼额头抵在他颧骨上,“腿撑着呢。”
“少卿,不是我臊你,是你膝盖一直不好。”萧恒也学他在耳边压低声音,气息喷在颈边,“这样,你跪得住?”
“你瞧不起谁?”秦灼叫他讲得头皮发麻,懒得跟他废话,手直接伸到他袍子底下。他嘴唇蹭过萧恒侧脸,埋头在他颈边吻起来。先是一下一下,然后密密地胶住,沿着脸找着嘴唇,顺势送进了舌.头。
萧恒呼吸粗.重着,猛地将他抱起来,瞬时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随竹椅微微摇晃,萧恒坐在椅里,秦灼跨.在他腿上,上头的大红衫子仍周正穿着。
他迎着萧恒目光,舔了舔嘴唇,抬身将亵.袴褪至膝盖。